动物，无论是寻常野兽还是灵兽，大都不会使用工具，更谈不上使用武器，因此在厮杀时往往是依靠自己的肉体。
    用四肢、用尖牙利齿去殴打、去撕咬。
    人类，也是动物的一种。
    对生存的渴望，在此时此刻激发出了山贼们心底里最原始的求生本能，但这种绝境里爆发而出的力量并没有指向纪允炆，也没有指向将他们包围起来的晁正的部下，而是指向了身旁的彼此。
    纪允炆留作“斗兽场”的空间并不大，根本没有半点周旋的余地，山贼们近乎脸贴着脸开始了原始而血腥的厮杀。
    不管平日里互有嫌隙还是交情甚好，此时满脑子只有“活下去”这么一个想法的人们，将无节制的赤裸的暴力全部倾斜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人身上。
    卯足了劲向身前人的后脑打去一拳，自己却又在下一个被踹了一脚膝盖不得不跪下；冲撞着将对手扑倒在地，却在顷刻间两人都被其他人踩在脚下，再也没能起身。
    纯粹的肉体碰撞，将这片小小的区域化作了残酷无情的绞肉机。
    纪允炆倚着护栏，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当然可以亲自下场去释放心中的怒火，但那不行，太便宜这些恶徒了。
    让他们自己体会一下自己的残忍吧。
    “晁正，让你的兄弟们去寨子里搜查吧，别在这杵着了。”本来纪允炆是担心这些山贼狗急跳墙了冲击他用真气设下的屏障，死的太轻松干脆，所以让晁正的部下都站在旁边起个威慑作用。
    既然现在他们已经打上头了，就没必要再让这些小伙子们守着了。
    虽说都是军人兼武者，但如此野蛮血腥的场面对于他们来说似乎还是有点太富有冲击力了，此时好几人都有些脸色煞白，像是马上就要吐出来。
    “遵命。”晁正低头领命，想了想又补充道：“多谢剑尊。”
    一声令下，本来充当人力围栏的大炎武者们就立刻动身深入山寨，一方面找出被掳来的乡民，一方面清查是否有漏网的山贼。
    而晁正，则是留在纪允炆身旁，审问被挑选出来的庐卫。
    这几个庐卫也看着下方惨烈的搏杀，虽说都是些人性早已泯灭的强盗，但现在看着这副场景，他们心中却还是一阵阵的胆寒。
    毕竟这和他们从前看着被抓来的乡民为了活下去而互相厮杀不同，这一次，他们严格来说也是斗兽场里的兽。
    莫言愁也在这几人之中，虽然很庆幸自己此刻没在下边被众人混乱中活活踩死，但看着纪允炆面无表情的侧脸，他着实感觉自己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有什么说什么吧。”晁正敏锐地察觉到了几人之中最动摇的就是莫言愁，因此果断坐到他身前，说道：“就是那些平时你会觉得‘打死我也不会说出来’的东西，有多少招多少。”
    “......”莫言愁一言不发，依旧盯着纪允炆；而后者，还是面无表情地观看着下方的杀戮。
    “你可以选择照他说的做。”纪允炆并未看过来，但显然是察觉到了莫言愁的视线。
    “或者，你可以选择下去加入他们，看这样子离结束还有一会儿。”
    “全招了，能换一条命吗？”莫言愁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恢复了些许知觉，但还不足以做出动作。
    “扔下去。”
    对于他的请求，纪允炆只有这三个字作为回复。
    “等等，等等！我全都招！我全都招！”莫言愁慌了，他知道纪允炆绝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柔弱，但这未免也太过于残忍了吧？！
    他们当山贼的好歹还会假装给对方一点希望呢！
    晁正有些犹豫，觉得纪允炆这么说只是提醒莫言愁他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但在他看向纪允炆用眼神请示时，只得到了同样毫无感情色彩的三个字——
    “扔下去。”
    这下晁正也只能依令行事了。
    傻子都看得出来剑尊现在心情很不好，自己也犯不着顾虑一个山贼的死活，反正没了这一个还剩好几个呢。
    在莫言愁的一声又一声凄惨的哀求中，他被晁正拎了起来，然后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已经杀红眼的人群之中。
    此刻的山贼们可顾不得有没有人加入这场杀戮，加入的人又是谁，他们只是任由原始的本能继续驱动身体，攻击眼前的一切。
    身体尚不能行动的莫言愁被扔下去之后，很快就加入到了地上的残肢碎肉之中，成了一滩让人作呕的混着泥土的肉酱。
    剩下几个庐卫此时莫要说是被吓得失声，而是已经完全被吓傻了，只能张大了嘴看着这一切。
    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你们有谁想招点什么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晁正终究是要比他那些小兄弟心理素质强一点，对于一旁的厮杀和自己刚刚的行为都没什么心理负担。
    “我说，我全都说！”
    “我都知道，我什么都告诉你！”
    “我招！我招！求求你们别杀我！”
    “一个一个来！吵什么吵！”晁正喝止了情绪激动的庐卫们，随后挑选了其中一个看上去稍微冷静点的，示意他先开头。
    几个庐卫互相补充着，很快就把他们这一支山贼背后那些肮脏的利益交易全都说了出来。
    为何接受了朝廷的旨意，如何帮朝廷敛财，怎么给朝廷当刀子干黑活......所有的一切全都详实无比的全盘托出。
    听着他们的讲述，晁正不知道身后的纪允炆是什么心情，反正自己是忍无可忍了。
    他马的！怎么会有这种狗屎一样的朝廷和皇帝？！
    老子回去就上书，请陛下早日发兵灭了这娘希匹的宋国！
    晁正可以说是咬牙切齿地录完了庐卫们的口供，如果让他做决定，那么他现在就想用刀把这些畜生细细地切成臊子，而且从四肢末端开始切！
    “都说完了？确定没什么别的了？”晁正没好气地问道。
    庐卫们绞尽脑汁回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害怕但诚实地点头——他们怕自己招的东西不够，没法讨这两位爷，尤其是后边那位的欢心，但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总不能让他们把各自的家庭情况都说一遍吧？
    “大人，口供录完了，接下来？”晁正收好口供，这是要寄给朝廷的情报，马虎不得；随后他转身向纪允炆请示。
    纪允炆没说话，只是缓步走过晁正，来到庐卫们身前。
    然后，就挨个废了他们的修为，接着在他们的哀嚎声中把他们全丢下去。
    “正好火要熄了，添点柴。”纪允炆拍了拍手上和衣服上的灰尘，脸上的表情又变回了那淡淡的微笑，他看向一脸呆的晁正，轻笑着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和你想象中的那个大宗师剑尊很不一样？”
    “呃，我，这个......”晁正一时间说不上话。
    确实不太一样。
    “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留他们活口。”纪允炆说着，指向不远处正在接受晁正手下治疗的那位女子，补充道：“何况我还答应了那位女侠，要帮她杀光这些人。”
    “总得说到做到啊。”
    “您说的是。”晁正点头。
    他说的好有道理，我没法反驳。
    也不敢反驳。
    “那接下来——”
    没等晁正请示进一步行动，山寨深处突然发生了爆炸，飞舞的烟尘和碎屑之中，晁正看到了自己好几个部下被炸飞了出来，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好几圈。
    “怎么回事？！”晁正拔刀出鞘，大声询问。
    “大哥！里面有个硬茬子！”晁正的一名部下回应道，同时把注意力放在仍未散去的烟尘上。
    晁正其余的部下本来还在满山寨的搜索活人，把他们都带出来等待审查身份后决定如何处置，但发生了这个意外之后，所有人都迅速拔出武器，赶往爆炸发生的地方支援。
    正在为纪允炆救下的那名女子疗伤的几人也立刻将伤者带着远离了可能的交战区域，方式相当的专业，既保证了速度也没有让伤者受到太多颠簸，显然是接受过充足的训练。
    这个时候，所谓的“硬茬子”也终于显露了真身——
    一个披头散发看不清真容的身影冲出烟尘，直接杀向距离其最近的晁正部下，手中挥舞着一根很长的木棍。
    下一瞬，这根木棍就将手持精良的钢刀、穿着厚重甲胄的武者整个击飞了出去，直接撞进了十余步开外的房屋中。
    晁正的部下们全都训练有素，有人动身前去救援受到袭击的战友的同时，其他人立刻展开阵型对那位不速之客发动了包围和进攻。
    对方显然并不害怕，手中的木棍舞动生风好似灵蛇降世，在一众称得上精锐的武者围攻下游刃有余地进行应对。
    很快，晁正就敏锐地看出：对方虽然拿着木棍，但所用的确是实实在在的枪法，无论攻防都精妙难言，进攻可似灵蛇出洞、神龙盘绕，防守又如玄武拒敌、古木盘根。
    除此之外，对方的修为显然不低，晁正自信手下的这些兄弟们即便是在整个大炎的精锐力量中也绝不是垫底的水平，但此刻占有人数和阵型优势的情况下，不但没占到便宜，甚至频频有人被击退乃至负伤。
    咋还有这种硬茬子？
    晁正咬咬牙，打算自己上，但还没动，就被纪允炆按住肩膀拦住了。
    “让你的人退下，这个交给我。”纪允炆说着，随手捡了根与那人手中木棍差不多长的棍子上前。
    “顺便帮我看看那帮人，最后活下来的那个，我可是答应了要给他奖励的。”
    “遵命。”晁正立刻点头。
    “都散开！交给剑尊大人处理！”
    话音一落，晁正的部下们尚未完全脱离战斗，纪允炆便已经介入到战斗中——他单手持棍，轻松地架住了那人势大力沉的横扫，救下了晁正的一个部下。
    “退下吧。”
    “多谢剑尊！”
    趁着那位武者退下的空当，另外那人也立刻跳开，与纪允炆拉开了距离，警惕地与他对峙起来。
    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气息紊乱，身体曲线虽然真的很不明显，但还是大致能看得出女性的特征。
    气息相当狂躁紊乱，想来是被俘后还没来得及完全被山贼们废掉修为吧？
    不过从这气息来看，不及时处理的话她大概只能在发狂到力竭而死和修为尽失下半辈子当个废人之间做出选择了。
    “岳王枪？我还以为已经失传了呢？”纪允炆嘴角轻轻撇起一抹微笑。
    岳王枪是即便他这个身份的武道宗师也得给予高度评价的枪法，凡人修习到极致可以勇冠三军作万人敌，武者修炼到化境则能登峰造极枪出如龙，是相当了不得的枪法。
    多年前，东西世界之间的那场大战之中，传承岳王枪的大炎天玄府岳家率领六千岳家军，硬是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坚守战线，抗住了西方世界十七万圣战军的进攻，为东方世界的军队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但代价很惨烈，整个天玄府，都在那一战中消失了。
    没想到今天，居然让纪允炆在这里遇到了天玄府岳家的后人。
    “你是直接冷静下来和我谈谈呢？还是我给你打冷静了咱俩再谈谈？”
    岳家的武者不答话，直接挺棍上前，蛟龙出海之势直直杀向纪允炆；而纪允炆也毫不耽搁，果断摆出架势举棍迎战。
    交手数十招后，两人依旧不分胜负，但已经有在一旁的晁正部下发出了惊呼。
    纪允炆所用的，和岳家武者是几乎完全相同的枪法！
    而且，纪允炆很明显用得比岳家那位武者好太多，两人的交战在旁人看来，完全就是一位大师正在耐心地给门下弟子套招喂招，检验修行成果。
    打了一会儿，岳家武者虽说依旧发狂，但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开始试着脱离战斗，从与纪允炆的高速攻防中抽身。
    可纪允炆哪里会让她随便逃走？攻势顷刻间加强，打得岳家武者渐渐开始力不从心、左支右绌。
    终于，纪允炆挑开了对方刺来的棍，一个上步成功近身，伸手就要抓住对方。
    下一刻，尖锐的爆鸣毫无预兆响起，哪怕周遭的武者修为着实不低，也忍受不住这头痛欲裂的声音，不少人捂住脑袋跪倒在地。
    这声音一闪而过，交战中的两人，也在同一时间都停下来动作。
    “这招凤鸣九天的绝技，你还差点火候。”纪允炆微笑着，手上微微用力，被他抓住的、对方那几乎触及他胸口的木棍立刻粉碎。
    最后被他挑开武器近身，也是这孩子计划的一环，就是为了使出这招凤鸣九天。
    换做别人，哪怕是寻常点的大宗师，只怕也来不及作出反应，挨一下不死也残了。
    对方一惊，想要逃开却为时已晚，被纪允炆抓住脖子找准了位置一捏，身体瞬间就软了下去，没了意识。
    嘿，没想到啊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意外收获——纪允炆把岳家的武者抱起来，转身走向远处的晁正。
    他不清楚自己和大炎皇室以及大炎这个国家有啥关系，但就目前的记忆来看，他和天玄府岳家绝对有关系，而且这层关系会牵扯到大炎那边去。
    没准还能帮我多想起点什么，挺好。
    山贼们的厮杀似乎已经结束，此刻晁正身边跪着一个少了一条胳膊的血人。
    “大人，您这是——”
    “知道天玄府吗？”
    “知道。”
    我一个大炎土生土长的人能不知道天玄府？小时候镇子上庙会次次都有戏曲班子演他们的故事。
    “这位，是天玄府的后人，没准还是唯一的后人。”
    “啊？！”
    “人我就带走了，就你那俩小兄弟带上那位女子跟我一块去祁阜镇。”
    刚才纪允炆其实一直都有注意最初被他救下的那名女子的状况。
    晁正的部下很专业、也很用心，但凭他们救不了这个人。
    还是得靠莺儿。
    “这里交给你善后。”
    “明白，大人放心。”晁正领命，随后看了看身边跪着的血人，问道：“那这个怎么处理？”
    “嗯？”已经走出去的纪允炆回头，脸上写着明白的疑惑。
    “我刚刚说了啊，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活口。”
    这话说完，那名山贼抖了一抖。
    随后，便大喊大叫着暴起冲向了纪允炆，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样子。
    晁正当然不会让他如愿，干脆利落的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
    “处理完了，到祁阜镇来见我。”
    “明白，您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