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放长线钓鱼
作者:不动的貘   不着调的天下第一和他的徒弟们最新章节     
    若是以往,面对这样的问题帕西法会说“询问对方之前先自报家门才是骑士的礼仪”,但这一次的情况明显不同。
    帕西法看了看岳玲芸,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士兵们,深知自己此刻只要有半分的不配合就会被立刻杀死。
    “我名叫帕西法·威敏斯特,是一名骑士,你又是谁?”操着口音浓重的大炎官话,帕西法简要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但也不忘询问对方的名字。
    “骑士?”岳玲芸闻言眉头一皱,与身旁的文裳卿交换了眼神。
    根据两人此前的交战经验,骑士在西方军之中至少也是中下级军官,怎么会像这样蓬头垢面的被自己人关在笼子里?
    总不至于是犯下了连这些强盗都无法忍受的恶行吧?
    “你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继续问问题之前,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帕西法的态度并不算强硬,但他还是不打算一味的妥协退让。
    虽然自己现在实际上就是个俘虏,但他依旧执着于身为骑士的尊严。
    “放肆!”
    帕西法的态度让一旁的卢政大为光火,他与另外几名士兵作势就要上前在这个西方人身上戳几个透明窟窿。
    但他们的行为被岳玲芸制止了,她不必下令,只是简单地抬起手,杀气腾腾的战士们便立刻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我叫岳玲芸,大炎京军陷阵营副帅。”
    虽然就事实上来说,如今的陷阵营绝对是已经“只知有少将军而不知有燕王”了,但岳玲芸却始终坚持着自己仅仅是代为统帅陷阵营的位置,经过了纪允炆的好一通心理疏导后才接受了“副帅”的头衔。
    至于真名这件事,如今已是嫡系的陷阵营全都知道自家主帅姓什么,是哪一家的后人。
    没人打算往外传,但都将此当作陷阵营的荣耀。
    这里我就是最高级军官。”岳玲芸也向帕西法简要介绍了文裳卿的身份,她之前听纪允炆说过:有时候敌方的俘虏,尤其是一些有身份的俘虏会执着于与我方的高级军官沟通。
    这种时候为了更效率的获取情报,最好真的找几个说话有声量的来和对方交流。
    “现在,该你回答问题了:你为什么会被关起来?这些人不是你的同胞吗?”岳玲芸指了指后方不远处,原本预计用来处刑这个部族所有男性的那块空地,这会儿被陷阵营用来堆积西方军队 尸首。
    剑尊说过,虽然都是敌人,但条件允许的话还是要全都一把火烧了了事。
    倒也不是尊重或是某种习俗,纯粹就是尸体放久了可能会在这一带导致瘟疫。
    “我和他们都来自西方,但不是一类人。”帕西法寻思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们东方似乎有一句话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无法忍受他们背离唯一圣神伟大教义和骑士精神的罪行,我们闹翻了。”
    “他们人多,我没打赢。”
    说完之后,帕西法便双手一摊坦然地站着,等候岳玲芸和文裳卿的处置。
    他已经撇清了和那些暴徒的关系,说明了自己的清白,接下来就算这两位东方将领下令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他也无所谓了。
    不对,有件事还是要在意一下——
    “如果你们要处决我的话,请不要把我的尸体和他们放在一起。”帕西法指了指不远处已经堆起来准备点火的尸体堆,满脸厌恶。
    这副视死如归又挑剔身后事的态度,让岳玲芸觉得很有趣,她回过头,低声与文裳卿商议起来。
    “你怎么看?”
    “看着不像是撒谎,但就算他说的是实话,也只能证明他也许是个好人,改变不了他是西方骑士这件事。”
    怎么处理帕西法,文裳卿心里也比较犹豫。
    一方面,帕西法自己也承认了,他是西方军的一名骑士,也就是说他是敌人;但另一方面,如果他确实如自己所说那般,在对待平民的问题上与其他人发生了冲突,那么至少说明他跟那些暴徒不一样。
    文裳卿多少了解过帕西法所说的骑士精神,她知道若是真的有人能按照那个严格要求自身的话,那确实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只可惜,这场战争开始至今,她和岳玲芸可以说一个所谓“真正的骑士”都没遇到。
    刚刚那样的暴徒倒是有不少。
    “先看看能不能问出些有用的消息吧。”略加思索,文裳卿决定按照师父所教导的那样:资源利用最大化。
    “嗯,如果能够问出那一支西方队伍的踪迹再好不过。”岳玲芸同意了文裳卿的意见。
    为了能更好胜任本次任务,她对西方世界尽己所能地进行了了解,在她看来:帕西法从神态到言行都不像是一个平民,如果这个人既是骑士又是西方的贵族,那么应该会知道一些对大炎有利的信息。
    比如她们这段时间在追踪的那一支队伍。
    也许是因为握有完整而真实的西域地图,也许是因为别的,有一小股西方军队竟然躲过了大炎军队西进的战线,在战线后方持续活动。
    岳玲芸自告奋勇接下了追踪和剿灭这支队伍的任务。
    “你们是在追踪马歇尔公爵的部队吗?”
    两人正商量着,帕西法突然开口问道。
    “抱歉,我并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谈话,但我的听力一直都很好,你们似乎也没有打算避开我。”面对岳玲芸和文裳卿投来的眼神,帕西法赶忙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关于你说的那个公爵和他的军队,你了解多少?”岳玲芸意识到帕西法没准真能提供些有用的消息,立刻问道。
    “来自东方的岳将军,我是一个骑士。”
    然而,帕西法没有回答岳玲芸,而是义正言辞地说道:“你现在正在要求我向你提供友方军队的信息。在骑士的教义中,这样的背叛是不被允许的!”
    “欸你一个囚犯还摆起谱来了?”卢政一听就不爽了,“少将军,军师,您二位往后稍稍,老卢我半炷香的功夫一定撬开他的嘴!”
    “卢校尉等等。”文裳卿出声制止了卢政,她走上前来到笼子前,直视着帕西法的眼睛。
    “骑士帕西法对吗?我叫文裳卿,是大炎燕王、剑尊纪允炆的弟子。”
    “纪允炆?!那个恶魔?你是那个恶魔的学生——”
    帕西法话没说完,一只手突然伸进笼子里,掐住他的脖子让他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笼子上,随后又松开让他倒下。
    “师父教过我,这种时候要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进行沟通,但你要是再敢说师父一句坏话,我就撕了你的嘴。”
    文裳卿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地看着帕西法。
    在此之前,帕西法从未想过一个少女能爆发出这么强的力量,就像他从未想过一个少女能拥有这样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你说,因为你的骑士精神,你不愿意告诉我们有关那支军队的消息,对吗?”
    帕西法捂着脖子,点了点头。
    “那么,你们的骑士精神里是不是还说了,要保护弱者与妇孺,要勇于对抗那些恃强凌弱的施暴者,对吗?”
    帕西法再次点头,他很好奇为何这个东方的女孩会知道骑士精神的内容,也好奇对方为什么要说这个。
    “你此刻袒护的这支军队,正在这片土地上不断实施着这些暴行。”文裳卿侧开身体,让帕西法得以看见她身后的景象。
    大炎的军人们正在救治受伤的百姓,并将惨遭杀害的遇难者尸体集中起来。
    伤者也好死者也好,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在刚刚那场因为陷阵营介入而停止的暴行中,这个部族里手无寸铁的人们无疑被来自地狱的恶魔凌虐了一次。
    “在这片土地上,有很多只想要安居乐业的普通人民,他们此刻正面临相同的情况,有的则是已经被那支军队的残暴彻底摧毁。”
    文裳卿所言非虚,这几日追踪下来,她们已经发现了两个被那支流窜的西方军彻底毁灭的小部族。
    “现在你要怎么选?继续围护你那些同胞,还是保护尚未遭到毒手的人民?”
    “你......说什么?”帕西法感到难以置信,“你说,马歇尔公爵的军队,正在蹂躏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对。”
    “不可能!”
    “我需要骗你吗?”文裳卿依旧冷淡,“没有你,我们一样能抓住他们,只不过因此而耽误的时间里又会有多少人民惨遭屠戮,不得而知。”
    “不,不会的,公爵他不会这么做的.......”帕西法的世界显然受到了冲击。
    马歇尔公爵,帕西法在骑士学院时的老师,也是他最敬重的人。那位老人虽然脾气非常暴躁,行事作风上也很是粗俗,但骨子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他对于公义的坚守远胜帕西法所知的任何一名贵族。
    他是骑士精神的表率,尽管他本人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农民。
    帕西法不相信那个老人会做出和自己曾经的同袍们那般的兽行,但如今依旧能在东方军队防线之后活动的队伍不多了。
    能够被他眼前这支精锐穷追不舍的,显然只能是马歇尔公爵的队伍。
    帕西法将自己对公爵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眼前的两人,力图说服她们:公爵不是一个会犯下如此恶行的人,相反,他是一个即便对国王拔剑相向也会制止这种恶行的好人。
    但是,文裳卿和岳玲芸两人不为所动,这让帕西法不知所措。
    “哎我说,你们西方男人都这么娘炮吗?遇上事了只知道抱着脑袋求神拜佛?”
    看帕西法那副道心破碎整个人摇摇欲坠的样子,卢政很是不屑,但话刚说完他立刻就捂上了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文裳卿和岳玲芸。
    好在,两人并不打算就遣词造句的事问责。
    “不信的话,你大可以自己去求证。”文裳卿说着,一剑斩断了牢门的锁链,将牢笼打开。
    “总好过蹲在笼子里哭。”
    帕西法讶异地抬起头,视线在敞开的牢门和文裳卿等人之间来回。
    “卢校尉,给这个人一匹马,还有水和干粮。”岳玲芸明白文裳卿想要做什么,便配合地给卢政下令。
    卢政似乎不满于将自家的粮食和水分给这个西方人,但军令如山,他还是低声骂骂咧咧地去照做了。
    “你们是打算跟踪我找到公爵吗?”帕西法虽然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但并未因此丧失理智。
    “对。”文裳卿相当干脆地点头承认,“所以呢?你是打算去找他,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还是直接逃回西方?”
    果然是恶魔的学生,这操纵人心的手段真是可怕——帕西法看着文裳卿毫无表情的脸,心中竟然对这个小姑娘产生了畏惧。
    “我会去寻找公爵。”帕西法最终低下头,向文裳卿的计谋投降了。
    “但我有一个要求。”
    “如果,我是说如果,公爵真的堕落了,那么到时候我希望能够和他一对一决斗。”帕西法站起身来,试着让自己看上去坚定一些。
    “他指引我走上了骑士的道路,如果他在魔鬼的诱惑下叛离了这条道路,我有义务维持他最后的荣誉。”
    “没问题。”岳玲芸点头。
    反正到时候不管这个西方人到底打算做什么,她们全歼那支西方军队的计划都不会变。
    “安轩逸,你的小队负责看管他。”
    “是。”
    “裳卿,我们走吧。”
    “嗯。”
    就好像帕西法真的没有太大价值一般,岳玲芸和文裳卿快速对他进行了安排之后,就一同离开去处理其他事务了。
    清点伤亡和战果、队伍的休整、物资的检查、百姓的安抚......两人要做的事情很多。
    而就在两人忙活着的时候,几名军士突然搀扶着一名老人来到了两人面前。
    “怎么回事?”岳玲芸看着那个颤巍巍的老人,不解地看向部下们。
    没等部下回答,从走近时就一直看着岳玲芸的老人突然开口问道:“将军可是姓岳?”
    岳玲芸闻言一惊,一来惊讶于这种小部族竟然有人大炎官话如此流利,二来惊讶于这个老人为何知道她的姓氏。
    “将军方才战阵中所使的,可是岳王枪?”
    这下不只是岳玲芸,就连文裳卿也惊了。
    这世间应该已经没人认得岳王枪了,更何况如今岳玲芸所用的是当初由纪允炆和岳岚共同创造的最古老的岳王枪。
    随后,不顾一旁士兵们的阻拦,老人突然举起手中拐杖,然后在众人眼前,艰难地打出一套枪法。
    老迈的身躯让他的动作无比僵硬,每一式几乎都走样得无法分辨,旁人看来完全就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胡乱舞动手中的棍子,甚至都挥不利索。
    但是,岳玲芸认得。
    那是岳王枪,天玄府的岳王枪!
    “您,您是——”
    岳玲芸的神情显然说明了一切,气喘吁吁险些摔倒的老人停下动作,他颤抖的双手从胸口的衣服中取出了某样东西,随后不顾阻拦,跪在了岳玲芸面前,并将手中的东西展开。
    那是一面陈旧的、掉色的、残破的军旗。
    上面是一个“岳”字。
    “天玄府‘霸’字营,伍长图西善,奉命带队值守此处,至今五十七年又八个月,今日,复命了。”老人举起军旗,声音再也抑制不住地哽咽起来。
    当年,他和自己的队伍被派遣到此处值守,充当这个部族的保卫力量,虽因此躲过了天玄府的覆灭之战,但也因此再也没有收到返程的命令。
    天玄府岳家军,无军令不可动。
    他们一行十人就这么守在这里,保护这里的人民,等待着朝廷什么时候能够想起他们。
    这一守,就是近六十年。
    六十年,队伍里十个人一个接一个亡故在这异乡之地,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擅离职守。
    “未能于贼人屠刀之下护得百姓周全,请将军降罪!”老人落泪,他本以为自己也挺不过今日这一劫,没想到盼了六十年的援军,恰恰在今日到了。
    但他此刻心中最先想到的,是自己辜负了守护者的职责:当年的军令,是让他们十个人保护好这里的百姓。
    他们六十年来一直坚守着命令。
    有人为了救回孩子,被狼咬死;有人为了打退强盗,重伤不治;有人为了采摘草药,陷入流沙......
    偏偏是今天,他这留到最后的人,没能坚持住。
    他没脸去见兄弟们。
    岳玲芸感觉到自己脸颊有泪水滑落,她想上前扶起这位尽忠职守一生的老兵,但老人流泪却依旧坚毅的面庞,提醒了她现在该做什么——
    “天玄府‘霸’字营伍长图西善听令!”
    “在。”
    不只是老人,周围的大炎军士,全都单膝跪下,呈听令状。
    “你部奉命镇守此处,至今五十七年有余,功勋卓着,乃是全军表率。”
    “你部十人,记大功一件,姓名画像入天玄府星宿堂!”
    星宿堂,天玄府用于纪念那些功勋卓着的将士的地方,让自己的名字和画像出现其中,是当年每一位天玄府将士的理想,这件事岳玲芸也是从爷爷那里听来的。
    “小人,谢恩!”老人终于抑制不住,哭出了声音:“小五!石头!兄弟们!朝廷没有忘记我们!天玄府没有忘记我们!你们看到了吗?”
    “扶老人家去休息。”文裳卿不忍看着老人这样伏地痛哭,向一旁的军士下令。
    “他们守了这片土地快六十年,明明没有任何人要求他们这么做,他们也完全可以抛弃这个职责。”看着老人的背影,岳玲芸攥紧了手中的银枪,她看向文裳卿。
    “我们要尽快了,不能辜负他们这么多年的坚守。”
    “嗯。”
    所有的这一切,被看押在一旁的帕西法看在眼里。
    他并不了解天玄府的历史,但他能够看懂方才发生的事情,这也让他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试图战胜这些军人,本身就是愚蠢至极的尝试;
    第二,他现在终于理解,为何即便是岳玲芸和文裳卿这样的孩子,也会在面对他们这些“入侵者”时,表现得如此坚定、如此毫不畏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