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林间。
    天空薄云惨淡，被阳光照的一片血红，亦如白永宁现在的心情。
    离开洞穴之后，玄冥子带着他在空中穿行良久，最终在这不知名的丛林中落下。
    篝火已然升起，玄冥子手指间夹着纸棒，单手托腮，惬意的摇晃着身子，神情和之前一般无二。
    看他的样子，白永宁有种错觉，好像之前在洞穴中发生的那些事，都只是他脑中的异象。
    可无论是自己衣襟上还沾染的血迹，还是脑中不断浮现出的血腥画面，无一不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在那个洞穴里，杀了五个人。
    尹家村的六个孩子，只有尹朵儿躲过一劫，而那两个邪修，都死在了他手中。
    只是，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杀人时，他感觉自己目空一切，自己便是魔神降世，无人是自己的对手。
    但他自己明明只是个凝气期初阶，刚刚踏上修仙路的小屁孩。
    别看平时挺凶的，真要动起手来，连一个街边小混混都打不过。
    可这两回，先是莫名其妙的杀了丐头，现在又杀了两个修为高深的邪修，怎么看都不对劲啊。
    心中的疑问逐渐汇聚，白永宁有些忍不住了，他转头看向玄冥子，轻声问道。
    “师父，我刚才是……”
    “内丹之力，加上老子给你的东西。”
    玄冥子吸了口烟，缓缓吐出，随即朝白永宁笑道：“简单解释，就是你开挂了。”
    听到这话，白永宁一脸的茫然，立刻问道：“开挂？那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理解为祖宗显灵，神明附体之类的，都行。”
    玄冥子笑着道：“只不过你现在还控制不了罢了。”
    白永宁闻言，伸手挠了挠头，又问道：“师父，刚才我动手的时候，又进入了您说的那种什么我境界。”
    “可现在回过头去想，很多事都记不清楚了。”
    “臭小子。”
    玄冥子白了他一眼，道：“平日让你好好学习，你就是不听，现在知道问了？”
    “之前给你的典籍，你背清楚没有。”
    白永宁不说话了，蹲在地上用木棍不断的戳着泥土。
    这几天光顾着和翠香楼的大姐姐玩，又在城里弄出这么多事来，玄冥子给他的那本典籍他的确没怎么看。
    直到危机时刻，眼底字迹不断往上翻，自己却只认识很小一部分，心里这才开始后悔。
    想到这，魏英子的面孔忽的在眼前出现，白永宁眼眶立刻红了。
    悔恨在心底蔓延，很快渲染了整片心湖，脚下的青草传来阵阵声响，水滴滑落，润入土壤之中。
    玄冥子看了白永宁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他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进篝火里，起身走到白永宁身前，又蹲下，轻声道：“徒儿，很多事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
    白永宁没说话，视线一片模糊，他用手中的木棍用力的戳着泥土，脑中却满是魏英子的影子。
    如果……如果自己能认得眼底的那些字，如果能熟练使用师父给自己的东西。
    这些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见白永宁不说话，玄冥子索性盘膝坐下，摸了摸他的头，话锋一转，又道。
    “世间之事本就如此，不如意事常八九。”
    “有时你越想做成一件事，就偏偏做不成。”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亿兆生灵，不过是在这定数中苦苦挣扎，但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白永宁模糊的听着，依旧一语不发。
    此时此刻，很多事情他都已经想通了，他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被人算计的，也知道那王振行苦心布局，最终的目的就是自己。
    可是，可是英子是无辜的。
    为什么会把她卷进来？
    他缓缓抬头，看向身旁的师父，声音有些哽咽的问道。
    “师父，您说的定数，就不能变吗？”
    玄冥子面带微笑，可一双眸子中，却露出几分苦涩。
    “定数之所以称为定数，便是轻易改不了的。”
    “徒儿不懂。”
    “既然一切都是定数，那挣扎还有什么意义呢。”
    “人生是一场旅途，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可他们还是在世间拼命挣扎。”
    “定数并非一切，凡人挣扎的一生，也并非毫无意义。”
    “在这定数之下所经历的一切，才是世间真谛。”
    玄冥子的话颇为高深，白永宁有些听不懂，他再次低头，将手里的木棍戳向地上的小洞，不再说话。
    “现在和你说这些，还太早了些。”
    玄冥子又轻声道：“有朝一日，你会明白的。”
    “师父，我之前做的所有事，您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白永宁忽然开口，问出了这个问题，却问的玄冥子微微一怔，心中一动。
    “您总是在关键时刻出手，是想让徒儿自己处理这些事吗？”
    白永宁再抬头，眼眶依旧发红，却已不再流泪了。
    他经历的悲痛已足够多，这让他找到了快速隐藏自己情绪的办法。
    他将伤痛藏在心底，即便连玄冥子也看不出来。
    “对。”
    玄冥子轻轻点头，道：“只有你自己去经历了，才会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伤也好，痛也罢，无能为力也好，痛下杀手也罢，这都是你的经历。”
    “这些经历，最终会带你走向一个全新的方向，让你懂的这世间的凶险，也能看清人性之恶。”
    “等你全都看清的时候……”
    玄冥子只说了半句，剩下的半句却生生的咽了回去。
    他已经悄悄的给白永宁铺好了一条路，只是这条路，白永宁绝对不会喜欢的。
    “您……”
    白永宁眼眶更红了，却强忍着不落泪，他看着玄冥子，哽咽的问道：“您既然都看见了，为什么……”
    “为什么不救救英子？”
    “她太可怜了……”
    “那是她的命。”
    玄冥子轻声道：“就算我出手救下她，就算一直把她带在身边，用不了多久，她还会陷入其他危局中，最终殒命。”
    “这是定数，改不了。”
    “师父你法力通天，也改不了凡人的命吗？”
    白永宁心底生出愠怒来，沉声道：“那修仙还有什么用？”
    “自然是有用的。”
    玄冥子收敛笑容，看向白永宁，郑重其事的道。
    “定数为命，人由生致死的过程中，最关键的却是另外一个东西，运！”
    “修仙，便是向天夺运，且由这运来影响定数。”
    “虽最终定数不可改，可这过程却有好有坏。”
    “不然为何明知知修仙之途艰难险阻，为何还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甚至不惜一切也要去修？”
    “因为这是和天道定数抗衡的唯一手段。”
    说着，玄冥子伸手，又摸了摸白永宁的头，喃喃道。
    “万物虽皆有定数，可若运足够，便可在这定数上撕开一道口子。”
    “未有此道，可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