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以酒相会
作者:一枝雪v   转香壶最新章节     
    时光如水悠悠过,展眼又是一月有余。
    这一个多月来,二奶奶似乎并没有从那次意外中恢复过来。她依然是经常一个人静静坐着,神情寡然,沉默不想说一言一语。
    有时,她竟然能从一早坐到日暮黄昏,屋子里的光线已经很昏暗了,二奶奶仍然无动于衷。
    重山知道,二奶奶是个怕黑的人,换做以前,屋子里稍微有些暗沉,她就召唤重山赶紧将蜡烛点上。
    重山看着这样的二奶奶,心中自是心疼的很,她经常没话找话的跟二奶奶搭讪着。
    有时,二奶奶连重山唤她都是木然的,等她醒转过来,她那种神情姿态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似的,一脸的苍茫无措,一脸的疲惫。
    二奶奶这样的状态,很是让重山担忧,而更担忧的人,是二爷房子德。
    自从二奶奶出了那次意外,他能感觉到,二奶奶对他就彻底的疏远和陌生起来。
    她也不是不理他,二人之间,依然是像以前一样,有恩有爱,有来有回。
    只是,二奶奶对他话语之上的口吻,神情,还有肢体上的疏远,都在隐隐透露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房子德深深的感觉到,二奶奶变了。
    她有意无意之中,就将他拒之千里之外。
    往昔那个对他言听计从,跟他相敬如宾的二奶奶,再也寻不见了。
    房子德也多次尝试着,与二奶奶深聊一下,就像二人以前一样,经常依偎着无话不说。
    他想让她放松下来,和他敞开心扉,将她心中的烦恼憋屈都倾倒出来。哪怕是打他骂他都可以。只要她不这样折磨自己。
    但是,还没等到房子德开口说些什么,二奶奶就远远地离开了。
    她甚至已经厌烦见到他。
    她连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而自从二奶奶彻底变成了这般,二爷心中就更是五味杂陈般。
    他已经多日不去女儿红酒肆了,二爷也已经多日没见云姑娘了。
    在房子德心中,二奶奶和云儿,都是他用心珍爱的女人,都是他房子德为她们连命献出来都在所不辞的人,无论谁因此受伤,都像是在他心上插了一把刀。
    他最难过,心也是最疼的那个人。
    二爷房子德也隐约感觉到,二奶奶这次有意远离他疏远他,似乎也跟他和云儿的感情有关。虽然,二奶奶至今没有向他吐露半点消息,他也是找到金科后,才打听出一些消息来。
    但二爷的感觉告诉他,二奶奶情绪上的变化,一定与他有关。
    因为,他房子德想不出还有哪些事让她在乎、计较的。
    二奶奶是一个淡泊钱财的人,她从来不收钱也不藏钱,日常用度都是经由重山在打理着。
    她也是一个简单从不奢华的人,美艳华服在她这里变成了累赘,都不如她穿着素衣心安舒心。
    而对于容貌而言,只庆幸上苍给了她一个人神共嫉的容颜。
    天生好相貌的加持,二奶奶从来不须整天描抹涂画,便显出万般的风情来。
    如今,这万般风情的如花容颜,却像被风霜雨雪虐待过,一日日枯萎下去。
    而她,任凭这种枯萎一日胜过一日。
    她身边的人,重山还有二爷,都束手无策。
    只有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才会真正伤到彼此吧。
    假如说有什么让二奶奶在乎,让她计较的话,那一定是心底的爱吧。
    那一定是她对二爷的爱。
    她不说,但他都能懂。
    只不过,今日的她像个刺猬,遍竖起通身的尖刺,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任何人都近身不得。
    这一日,阳光大好。
    二奶奶还没起床,重山已经在外间忙活了。
    屋子里寂静无声,重山做事也是蹑手蹑脚,她怕惊扰了二奶奶。
    突然,从二奶奶的床幔中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这种叫声让重山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快步跑过去,着急呼唤着二奶奶:“二奶奶,二奶奶......”
    此时,二奶奶的身体,在锦被下蜷缩成一团,她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
    重山走到床边,俯下身子,紧紧抱紧了蜷缩的二奶奶,隔着二奶奶薄薄的内衣,重山能感觉到,二奶奶又出了一身冷汗,冷汗把她的内衣都浸透了。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做噩梦了,重山已经遇到过几次,二奶奶在梦中大喊着,哭泣着,然后是惊慌无助的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醒来,她满头大汗,全身都湿透了。
    今天,又是这种情形。
    重山扶她坐起来,她轻声对二奶奶说道:“二奶奶,您又做噩梦了。”
    二奶奶看起来非常的疲累,她像是在梦中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看她没有回应,重山又对她说道:“二奶奶,我知道你待我,像待姐妹一样,二奶奶从来没有把重山当成丫鬟来使唤,我在心底,也一向是把二奶奶你,当做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当成我重山的亲姐姐。今天,重山就喊一声二奶奶为姐姐......姐姐,现在你经常这样,茶饭不思,经常从噩梦中哭醒,人也一天天消瘦下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这心里难受的很......”话未说完,重山就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二奶奶此时有气无力,她拿起自己手边的一块手帕,想要给重山把泪水拭去。
    重山连忙接了,她抬起手用自己的袖口擦了一下眼角,拿着那块手帕,轻轻将二奶奶额头上的汗珠拭去。
    “不用为我担心,只是做噩梦罢了。”二奶奶宽慰着她。
    “也不能长久一直这样做下去?二奶奶,你有什么心事,外人不想讲,难道重山你都不信任吗?如果能的话,我情愿你将心中所有的怨恨,愁苦一股脑倾倒给我,我就是二奶奶的一个大口袋,你想往里面放什么就放什么,我乐意扯着大口袋给二奶奶倒呢。”
    听到重山如此讲,二奶奶脸上,浮现出一丝多日不见的微笑来。
    她低声对重山说了一句:“傻丫头,命运给每个人的遭遇都是有定数的,无论好与坏,给我的就是给我的,给你的就是给你的,怎么能倒过来换过去呢。”
    看到重山还是不放心她,呆立在她床边没有动。二奶奶立即来了兴致,她朝着屋外看看,对重山说道:“还不快去为我找一件干净的衣服来,我有多日没有好好的梳妆打扮了吧?今日天好,你到街上去,给我买一盒上好的脂粉来。”
    听到二奶奶这样讲,重山顿时也兴奋起来。
    她的确有很久,没有看到二奶奶有这种气色神态了。
    重山立即来了精神,她去忙自己要做的事了。
    找来干净衣服给二奶奶换上,又伺候她吃些东西,饭毕,重山就着急忙慌的出门,去给二奶奶置办脂粉去了。
    从前那个二奶奶回来了,二爷如果知道了,也一定比她还要高兴。
    重山就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出了门。
    看着重山兴高采烈的出门去了,二奶奶刚才被强拎起来的那股精神气,这会又像被戳破的气球般。那股精神元气,一点点散开去,从膨胀到枯萎,直到有气无力。
    此时,二奶奶又剩下有气无力,这才是她本真的心思和状态。
    此刻,无人之际,她无须对任何人掩饰,她只想好好保留这份本真,仅剩的属于她自己的本真。
    她坐到梳妆镜前。
    她已经多日不曾像现在这样,安静的坐在镜子前,认真的看一下镜中的自己。
    二奶奶害怕,看到的是自己满腹心事的沧桑容颜。
    她害怕,从自己的眼睛中,看到自己心底的那份苦。
    相由心生,她心中早已是沧海桑田,千疮百孔。而这张脸,还能像往昔那样,笑对春风吗?
    今天,二奶奶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注视着镜中自己的眼睛。
    那双眼睛因为悲伤、哭泣,也变得无神起来。
    就是这双眼睛,看到了她不想看到的一切,从此给那颗心上了枷锁。
    假如回到当初,二奶奶是不是宁愿就在家里待着,不跟随二爷出去?不跟随着他,是不是就看不到自己心爱的人走进那间酒肆,去与另外一个女人相拥?
    二奶奶甚至开始恨自己这双眼睛。
    她甚至恨自己,恨自己的贪心,恨自己贪婪。
    或许,有二爷的爱已经足够,又何故去因为自己眼睛看到的而黯然神伤呢?
    二奶奶想要自己去明白这样的道理,她让自己的心去接受这样的现实。
    可是啊。
    这世上就是有她这样的贪婪的痴情人,她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自己,她度过了今日,但度不过余生的日日夜夜。
    这余生的日子,可是还长着的吧。难道她就任凭自己在这样的夹缝中生存,任由心中的春天,任由心中的那抹微红,一点点暗淡下去,暗淡下去,直至烟消云散吗?
    二奶奶骗不了自己,她清楚,她自己没有能力让自己的心,臣服于此,安心于此。
    她作罢了。
    二奶奶扬起手来,从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中,拔出一根白发来。那是一根刺眼的白发,夹杂在如云秀发中那么的不协调。
    曼妙年华,何事竟惹得白了头?二奶奶看着镜中的自己,自言自语着。
    她欲哭无泪。
    重山出外买脂粉还没回来,二爷早早起身到制坯房忙活去了。
    最近,房家的瓷器销量异常的好,二爷和四爷又像忙着制作鸳鸯转香壶那段时间一样,每天早出晚归,在制坯房做事一做就是一天。
    二奶奶走出屋子,走出房院,走到外面的大街上。
    她急急的按照上次跟随二爷的路线走,她要走到她看到的那个女人红酒肆那边去。
    她想亲眼见一下那个酒肆中,让二爷身心牵挂着的女人。
    当时的路,二奶奶因为神情恍惚越走越远,直到走进让她受辱的胡同。
    但这些天来,二奶奶在心中无数次的回想过那天走过的路,她早已在心中记下了,她不会再走错,更不会像上次一样精神恍惚迷失自己。
    她现在,已不再惧怕什么。
    她自己也不清楚,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种勇敢,完全在她内心里,占据了上风。
    女儿红酒肆今天竟然没有开张。
    二奶奶走到紧闭着的酒肆大门前,朝里面听了听,里面寂静无声。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抬起手轻轻拍打着大门,一声又一声,声音低缓但有力。
    此时,云姑娘正在酒肆的内间,她躺在床上,同样有气无力。
    她在心里思念着二爷。
    二爷已有多日不曾到酒肆来,她也多日不曾见到他了。
    心中的思念像刀,一刀刀都在剜刻着她的心。
    除了等,除了忍,云儿已做不了其它。
    但这种等待,也是有限度的。云儿直把自己等到有气无力,连酒肆的门也不想开张了。
    突然,躺在床上的云儿听到,有人在拍打大门,声音低缓但持续有力。
    似乎除了二爷,没有人如此拍门了。那些酒客们只会猛捶猛打一番,见云姑娘没有来开门,便早已失去耐心走开去。
    不会有人这样有耐心的一直拍门。
    云儿立即来了精神,她起身坐起来,甚至都顾不得去整理一下凌乱的发髻,就奔跑着跑向酒肆大门。
    门开,传来的就是云儿轻轻的低唤:“二爷,你......”
    云儿抬头细看时,才发现门口站着的不是二爷,而是一个气容不凡的女子,正微笑的看着她。
    二奶奶早已听到了那声低唤,她微笑着问开门人:“姑娘,有酒吗?”
    云儿开酒肆这么长时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美丽女子过来买酒。
    今天,假如换做是个男人,她一定会说:“没有。”
    但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个容貌和姿态看起来都极其不凡的女人,来向她买酒,她轻声回道:“屋里有,请进来。”
    因为,云儿也是好酒之人。
    她也许说不清楚男人好酒是为了什么。
    男人好酒,或许为了愉悦自己酣畅淋漓,或许为了知己把酒言欢,或许单纯追求酒精带来的快感,不一等等。
    但女人喝酒,大抵都不是因为这些。
    酒,是女人伤心时,痛苦时,寂寞时,最好的慰藉。
    这或许不是一个爱酒的人,但一定是个寂寞的人。
    云儿开门将二奶奶迎进屋子。
    “要多少?酒有的是。”云儿豪爽的说。
    “先倒一碗。”二奶奶笑着说道。
    云儿扭头看了她一下,感觉到二奶奶不是在说笑,就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精致的瓷碗来。
    “这个可是合适?还是换个小点的。”云儿问道。
    “正合适。”二奶奶笑着说道。
    云儿掂起酒壶,将那碗酒盛满了,递给二奶奶。
    二奶奶接住了酒碗,她看着云儿笑问道:“如此美酒,独饮岂不是没有兴致?姑娘可否愿意陪我喝一杯?”
    云儿笑了,不置可否。她走到酒案边,拿起一个瓷碗来,也给自己倒满了一碗酒。
    云儿端起酒碗,朝二奶奶笑笑,然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