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怀沙的那一刻，墨燃下意识的把手里的刀扔了出去。
    “墨燃，你……”
    楚晚宁叹了口气，收起了怀沙。他难得克服了心中的阻碍，一心想帮墨燃尽快恢复前世的修为。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迈不过前世那道坎的不是他，而是墨燃。
    “师尊，对不起，我……”墨燃一边道歉，一边暗恨自己不争气。
    作为唯一一个见识过楚晚宁三把神武威力的人，他本不应该这么没出息，但是他真的没办法。
    看到天问，他会不自觉的腿软，会不自觉的激动，会有种真真切切的他们——他和楚晚宁都还活着的感觉。
    但看到怀沙，他能想到的，都是楚晚宁满身是血人事不知的样子。那些场面只是想想就足以让他缴械投降。
    他知道楚晚宁是为了他好，但他就是迈不过心中的那道坎儿。
    尤其是在八苦长恨花的影响慢慢消失之后，前世那些曾被压抑的、隐于心底深处的想法渐渐浮出水面之后，那些曾刻于少年心底的保护楚晚宁的愿望像是彻底的融入了骨血深处。
    所以，他虽然知道这只是点到为止的练习，是楚晚宁的一片好心，但是当楚晚宁手持怀沙站在他面前的那刻，他还是行动快过脑子的扔了自己的武器——他从心底深处想要避免任何会伤害到楚晚宁的事，哪怕只是有这种可能性也不行。
    “我知道。”楚晚宁没让墨燃再说下去。
    魂魄归位后，楚晚宁就拥有了墨燃的记忆，那些墨燃意识到的、未意识到的，他都看的分明。
    正因为看的分明，他才能从前世桎梏中挣脱出来，才有勇气拿起怀沙做墨燃的陪练。
    现在的楚晚宁毫不怀疑墨燃的对他的深情厚谊，有时候，他也会忍不住想：如果他前世对墨燃好点儿，不那么嘴硬，是不是可以以另一种方式阻止八苦长恨花。
    不是他自恋，而是他从墨燃的记忆里确切的感觉到——倘若他愿意夸墨燃一句，墨燃是真的愿意为此付出性命的，或者说，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其实前世墨燃的性命一直都握在他手里，只是他自己狠不下心来而已。
    楚晚宁看着局促不安的墨燃，走上前两步，看着这张日渐有青年踏仙君模样的脸，一时有些感慨：“原来不被八苦长恨花控制的踏仙君墨微雨是这个样子的。”
    “墨燃，你很好，是我……”
    楚晚宁第一次尝试着去安慰一个人，难免有些不知所措，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说，突然就被人抱住了。
    楚晚宁一时有些懵，也有些不知道手脚该朝哪里放，虽然他知道，这种情况下，他应该像薛正庸那样回抱一下墨燃，拍拍墨燃的背，告诉墨燃，凡是有师尊在，但他却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手来。
    “师尊没有错，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心中有恨，八苦长恨花就不会发挥作用，要是我能再聪明一点儿，或许就能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也就不会造成那样的后果。”
    “墨燃，是我识人不清在先，其实，师昧拜我为师前就曾问过我，蝶骨美人席究竟算不算是人，是我没有留意，才会引狼入室，而且，说到底，你是代我受过。”
    “就算中八苦长恨花的人是师尊，师尊肯定能发现八苦长恨花的存在，就算发现不了，也肯定不会像我一样刀下冤魂无数。”
    楚晚宁抬起手拍了拍墨燃的背，然后推开了墨燃，他直视着墨燃的眼睛说道：“墨燃，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也一样有爱恨，倘若前世中八苦长恨花的人是我，我未必会比你做的更好。”
    “不会，师尊不会的，师尊跟我不一样。”
    “没什……”
    “师尊听我说完，师尊你肯定没有像我那么恨过一个人，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我有过的，很小的时候就有过。我娘卖艺从高处摔下来被刀子割伤，却没有得到应允的报酬的时候，我娘去世，南宫严连给我娘买口薄棺的钱都不肯给我的时候，还有我前世被墨娘子逼的走投无路的时候，我都有想过。八苦长恨花不过是让我做了我曾经想做的事而已，所以，师尊不用自责。”
    “不是这样的墨燃……”
    “玉衡长老，霖铃屿姜尊主来访，尊主请您去丹心殿一趟。”
    “姜曦来了，太好了！师尊快走！”
    墨燃说完，兴高采烈地拉着楚晚宁朝丹心殿走去。
    楚晚宁看着墨燃的背影，觉得有些无奈，但他也看的出来，墨燃不想再继续刚刚的话题。
    他知道，墨燃的那番话是不想让他心怀愧疚，但是他怎么能不愧疚呢？
    无论墨燃将自己贬的有多低，他都时刻记得那个连蚯蚓都不忍伤害的少年，他也始终坚信，倘若没有八苦长恨花，墨燃一定不会走到那条邪路上去。
    楚晚宁想，他还是要和墨燃再聊聊，无论是前世的心结，还是墨燃面对怀沙的态度，他们需要认真地、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楚晚宁思考的太投入，甚至都没发现墨燃一路拉着他脚下生风地到了丹心殿。
    “燃儿，快来见过姜尊主。”
    “晚辈墨燃见过姜尊主。”
    “姜尊主，让你专门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楚晚宁回过神来，见姜曦对墨燃点了点头正看向他，连忙打招呼道。
    “无妨，我来这趟也是应该的，算是给楚宗师的谢礼吧。若非有楚宗师送来的上清结界图，上次天裂，我霖铃屿恐怕也是损失惨重。”
    墨燃看着姜曦对楚晚宁很是客气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有面子，虽然对方的好脸色不是给他的。
    要知道，姜曦一向清高，他看不顺眼的人连个眼神都欠奉，若是他看不惯的人，不管对方是谁，都是照怼无误，就连踏仙君都没能在姜曦的那张嘴上落个好。
    虽然姜曦算是他的手下败将，但就凭姜曦宁死也不肯把禁术给踏仙君，墨燃就觉得姜曦是为数不多的，值得他敬重的人。
    “姜尊主，什么时候能帮玉衡长老诊治？需要我们准备什么吗？”墨燃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一时间有些按捺不住心底的期待与雀跃，他甚至都忘了，他作为主人这一方，至少应该先让客人休息一下的。
    “那我们便直入正题吧，楚宗师请。”幸好，姜曦也是习惯了直来直往的，没有介意墨燃的话。
    “好，有劳姜尊主了。”
    墨燃站在楚晚宁的身后，心情忐忑地盯着楚晚宁和姜曦的一举一动，明明病了的不是他，他却紧张地手心都开始冒汗了。
    “怎么样？”姜曦刚松开手，墨燃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姜尊主不要见怪，燃儿他就是太关心玉衡的身体了。”
    “徒弟随师父有什么好见怪的。”
    墨燃觉得，他从这句话里听到了火药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姜曦似乎很不待见薛正庸。
    “我的身体我大概也心中有数，姜尊主有话只管直说就好。”
    “我听说，楚宗师丢失的魂魄已经归位？”
    “的确如此。”
    “可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有。”
    姜曦点了点头，又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玉衡长老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我会再给玉衡长老开副静心安神的药，以辅助魂魄的恢复，至于灵核问题，目前我也无能为力，待我回到霖铃屿会再查查看是否有过先例。”
    “那就有劳姜尊主了。”
    墨燃听闻楚晚宁的灵核无药可医，心中咯噔一下，凉了半截，他正想问问有没有别的办法，就被来传话的弟子打断了。
    “尊主，儒风门南宫尊主来访。”
    “他来干什么？”薛正庸疑惑地说道。
    “大概是为了墨燃的事儿吧。”楚晚宁皱了皱眉，似乎是有点儿不高兴。
    “唉，真是……这人都到门口了，咱们也不好不接待啊。”薛正庸有些头疼地说道。
    “既如此，我先去给楚宗师配药。”姜曦无意掺和这些私事，遂说道。
    “我觉得姜尊主不用回避。”墨燃朝姜曦行了一礼，接着说道：“晚辈听闻姜尊主也是仗义执言之人，此事，或许还需要姜尊主做个裁判。”
    墨燃说完，也不管姜曦的反应，自顾自地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个清楚。
    姜曦本就看不惯儒风门的做派，此番听了墨燃的讲述，更是将嫌弃两个字明晃晃地挂在了脸上。
    于是，南宫柳一进门就看到了一脸嫌弃地看着他的姜曦。他顿了一下，还是笑眯眯地走进了丹心殿。
    “薛尊主、楚宗师此番叨扰了，姜尊主也好久不见啊。”
    “哪里哪里，南宫尊主能来，我死生之颠真是蓬荜生辉啊。”见楚晚宁不接南宫柳的话茬，薛正庸只好口不对心地回应道。
    “哼”姜曦冷哼了一声，并不回应南宫柳的问候。
    “南宫尊主有事传个信就好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这是有什么大事吗？”
    “唉，其实，我也不想薛尊主为难，只是我堂弟求到了我头上，他最近又刚没了妻儿，我看他可怜，只好硬着头皮替他走这一趟了。”南宫柳边说，边用眼神朝姜曦那边示意。
    薛正庸当然知道南宫柳想要姜曦回避，但无论是他，还是楚晚宁、墨燃、姜曦，都无视了南宫柳的示意。
    “没了妻儿？南宫尊主是说南宫严？”姜曦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啊。”
    南宫柳见姜曦不仅不肯回避，还主动关心起这件事儿，就猜到姜曦大概是知道了什么。
    但是他既然来了，自然也不想就这么打道回府，只好继续说道：“唉，阿严他同时没了妻子、儿子悲痛欲绝，几乎要活不下去了，幸好，他知道了墨公子的存在，这才打起了几分精神来，一心想接墨公子回去认主归宗，但墨公子好像对阿严他有些误会，阿严这才找到我，希望我替他走一趟，劝一劝墨公子。”
    “我说过了，我没有父亲，南宫严是听不懂人话吗？”墨燃听完南宫柳的话，不禁心头火起。
    “唉，墨公子心有怨言我也能理解，不过，阿严他当初也是受人蒙骗，才会对段姑娘不假辞色，现在他已经知道真相了，墨公子总要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不是？再说了，父子哪有隔夜仇呢？”
    “受人蒙骗？好一个受人蒙骗！南宫严妻儿双全、大权在握的时候没有发现自己受人蒙骗，妻儿俱失，城主之位不保的时候倒想起自己被人蒙骗了？”楚晚宁想起墨燃幼时的遭遇，忍不住质问道。
    “再说了，南宫严风流名声在外，私生子不少吧。他若想要儿子，有的是想认主归宗的，南宫尊主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墨燃听到楚晚宁质问南宫柳的话，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也有了跟南宫柳多费几句话的心思。
    即使八面玲珑如南宫柳，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墨燃的话茬，毕竟墨燃说的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他再生气、再尴尬，也只能在心中忍不住暗骂南宫严废物。
    “据我所知，南宫严在扬州倒是有一个想要认主归宗的私生子，年纪似乎比这位墨公子稍大些。南宫严若是只是想要个传宗接代的儿子，我霖铃屿倒是可以帮忙找到这人送到儒风门去。”
    姜曦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抬眼看了南宫柳一眼，继续说道：“还是说，你儒风门想认回的只有墨公子，毕竟，如今天裂频繁，墨公子不仅精通结界之术，还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若能认主归宗儒风门倒是能平添一大助力。”
    虽然南宫柳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尤其是在墨燃面前，自然是要否认的。
    “姜尊主哪里的话，我们只是想认回我南宫家的血脉而已，不止墨公子，若姜尊主所说那位确实也是阿严的儿子，我儒风门定当备重礼以谢姜尊主助我们找回南宫家血脉的大恩。”
    “重礼倒是不必了，就当作是我霖铃屿积德行善了吧。”
    墨燃看着笑得一脸僵硬的南宫柳，只觉得心底无比的畅快，甚至比前世报仇雪恨还要畅快。
    他正想说些什么，抬头却看到又有弟子匆匆忙忙地朝丹心殿跑来，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弟子的瞬间，墨燃心头突然一紧，莫名地有点儿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