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的光线下，他的神情极尽寡淡，不明喜怒。
    林星然没有再接他的话，跟着经理走进包间，包间外有个位置极佳的观景台，被玻璃门隔绝在外。
    室内温暖，室外寒冷。
    陆祈安手机铃声响起，他松开林星然的手，走到一边接通。
    那边的语气极其严肃。
    “沈竭逃了。”
    话音刚落。
    陆祈安的神色瞬间乌云密布，比窗外的夜要凝重寒冷。
    伸手拉开玻璃门，迎着凛冽的寒风走向观景台。
    幽夜，一点星光都无，愁云密布，彻骨的寒风将他孤傲的身姿吞没。
    紧锁的眉心舒展开，冷笑道：“你自己种下的祸根，和我有什么关系？”
    电话那头的男声不再像以前那样冲他怒吼，只叹口气：“可你要知道，你能有今日的成就，也有这祸根的功劳。”
    “我既然选择将整个星盛集团交由你手，你也得经得住考验。”
    “沈竭不会是第一个沈竭，日后还有千千万万个，倘若这一个你都处理不干净，那么你能守得住这片江山？”
    陆祈安听着他的话，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态度，嗓音低沉：“你将这些宏图强加在我身上，并不考虑我想要，或是不要。”
    甚至不顾他的命，能不能从沈竭手底下存活。
    能走到今日，没有气运，全靠命硬。
    陆弘深在电话里说：“我知道你恨我，星盛集团是你母亲毕生的心血，不管你想，或是不想，这份都该你受。”
    “我陆弘深这辈子，对得起任何人，独独对不起你母亲，这点我认。”
    陆祈安倚着栏杆，大雪飘飞，片片落上发丝，肩头，擦过薄凉泛白的唇，英挺的鼻梁，硬朗的眉宇。
    默不作声，电话里的声音夹杂着寒风一起进入他耳。
    “你当真以为我退居幕后就什么也不管了？”
    “你当真以为是自己命硬，从血海里活着走出来？”
    “陆祈安，你涉世未深，世界远没有你想的简单，我让你离婚，不仅是为了自保，你当真觉得自己现在的能力能护住你爱的人？”
    “你现在坚持着不离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在向世界宣告你的破绽，有机会杀你了！”
    “你知不知道多少仇家蠢蠢欲动？保不住她，你也保不住自己。”
    陆祈安望了望漆黑的夜，眼睛微微泛红，嗓音渗着悲绝的哀凉：“是了，如你所愿，我谁都护不住。”
    他这辈子注定要在失去中度过，一辈子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小的时候护不住母亲，现在护不住一个小小的林星然。
    他所爱的，一切都将离他远去。
    陆弘深再次强调：“沈竭在国外养有多方势力，他而今出了国，意味着要卷土重来，沈清澜现在是弃子。”
    “你，没有赢，沈竭只是冰山一角。”
    “跟邹雨彤结婚有什么不好？她将会是你手上最好用的一颗棋子。”
    “死就死了，不痛不痒，你说呢？”
    上位者的残酷，陆弘深想要的远不止于星盛，还有更深更黑的权利。
    虽已年老，但他还有陆祈安，必将成为他手上最锋利的刀。
    如温意意所愿，他必将推动陆祈安，成为这世上最位高权重的人。
    陆祈安听懂了：“所以，沈竭是你放跑的。”
    “区区一个沈竭，不算什么，我要他幕后之人的一切。”
    “你听着，我有能力放跑沈竭，自然也能让那个女人永远消失，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现在，可以离婚了吗？”
    末语被呼啸的寒风盖过，凌厉彻骨。
    ……
    室内，林星然跟苏简简坐在一起聊天，江应淮时不时搭一两句话，偶尔被林星然瞪一眼。
    窗外的夜幕忽然绽放出朵朵盛大璀璨的烟花，吸引住他们的注意力，正巧陆祈安推门进来，携着冷风，踩着火光。
    五彩斑斓的烟花将他的轮廓映得深邃，沉眸犹如幽潭一般，深不见底，视线紧锁在林星然身上。
    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吸入幽幽谷谭，她竟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哀伤。
    不知名的情绪，在他心底酝酿着，仿佛藏有千层波浪。
    江应淮潇洒地对苏简简说：“怎么样？哥没骗你吧？”
    苏简简兴奋地点点头：“好土！我好爱！”
    江应淮强调：“这不是土！这是浪漫！”
    “江先生，你对每个女孩都这样吗？”苏简简试探性地问他。
    江应淮轻笑一声：“我只对漂亮女孩这样。”
    苏简简小脸红起来，心里又高兴他说她漂亮，又难过他还有别的漂亮女孩。
    陆祈安坐到林星然身边，望着她被烟花映得闪耀的水眸，灿若星河，不自觉抬手摸摸她的小脸。
    他才从外面进来，手指冰凉得像冰块，触到温热时，感受到她微微一颤，下意识地缩了缩。
    便收回手，淡笑着问她：“你喜欢吗？”
    “喜欢。”林星然收起看烟火的目光，甜甜糯糯地回一句。
    “我也喜欢。”陆祈安嘶哑着声，内心千万层汹涌的浪潮，几乎要将他吞噬，又惊险，又绝望。
    他说着喜欢，视线却是不离林星然。
    ……
    这夜，静得可怕。
    他的动作又急又凶，几乎要将她拆吞入腹。
    疼得她眼泪直掉，小声地哀求他。
    可陆祈安就跟听不到似的，热切地吻上她的唇，将哀求声尽数吞没。
    恣意迷失，肆意沉沦。
    刺痛感传来，血腥的味道在唇齿间溢开，逐渐将他的理智拉回。
    慢慢松开她的唇，殷红似血的唇瓣染上他的血，若霜似雪的肌肤在他掌心之下，迷人又致命。
    林星然怕极了，死死盯着他被她咬破的唇。
    他的唇形极其好看，染上殷红的血。
    竟有些说不出的蛊惑，深邃好看的眸闪烁着动人的光，浸染嗜血的红。
    陆祈安抬手，关掉床头橙黄的灯，视野全部被黑暗侵占。
    心里的空虚愈发扩大，无论他用多么激烈的方式去对她，无论他怎么索取，都无法填平。
    真的……
    很不想失去她呢……
    陆祈安轻吻着她的面孔，充满贪婪，充满爱怜，珍惜……
    一滴炙热的液体，落到她的面庞。
    几乎要烫进她的心里……
    她不敢问。
    他今晚到底怎么了……
    良久，才等来他的叹息。
    沙哑性感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们离婚吧。”
    ……
    突如其来的话，彻底驱散她所有迷离，清醒占据主导。
    他松口了。
    终于愿意离婚了。
    可他的话，并没有如她所预想的那般，给她带来解放。
    反之而来的是更为沉重的压抑。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心跳得很慢，死寂沉沉的。
    林星然隔着黑暗望他，禁不住抬起手触摸他的面孔，指尖才要触到眼尾，便被人握住。
    止住她的动作。
    融融夜色，外面还纷纷扬扬地下着大雪。
    “你是认真的吗？”她试探性地问他，试图从他的言语中听出情绪。
    陆祈安托起她的后颈，再度吻上她的唇，将这积压不住的思念与不舍，尽数释放出来。
    他的动作渐渐温柔下来，语气却冷得很，带着嘲意的笑：
    “你不是一直都想离开吗？”
    “怎么？不舍了？”
    林星然听红了脸，别过头：“随你怎么说。”
    室内一片旖旎，缠绵悱恻。
    ……
    事后，陆祈安起身进浴室。
    不一会儿，浴室传来流水的声音。
    林星然累得不想动弹，懒懒地躺在床上。
    窗外的天色还是黑沉沉的，压抑可怕。
    等陆祈安洗完澡，慢条斯理地走出来，从衣柜里拿出崭新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动作极其优雅。
    一系列动作，告示着他要离开。
    最后套上长外套，他终于回眸看她，手指从盒里抽出一根烟，叼进嘴里。
    打火机在黑暗中泛起火光，点燃星火。
    他走到落地窗前，没有看她，视线落向别墅后的森林，指间夹着一根烟。
    嗓音嘶哑寡淡，不带任何一点感情：
    “明天助理会送离婚协议书过来，财产就按之前签订的协议分割，还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跟助理提。”
    “合理范围内，我会应允。”
    他的话说得决绝果断，像是下定了决心。
    林星然拉着被子，坐起身，心里的思绪乱成一团毛线，怎么也理不清。
    这是她想要的。
    她应该高兴才对。
    过了一小会儿，她听见自己说：“按你说的来。”
    她的嗓子很干很涩，眼睛也很干，涩得快睁不开眼。
    她听到自己的嗓音，十分沙哑，十分难听。
    陆祈安转回身，低低应了一声：“好。”
    没再逗留，漠然离开。
    如果不是床上地上的凌乱，身上的酸痛，她可能要当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了。
    就跟他没来过似的。
    终于要两断了。
    在他走后，林星然起身往浴室走去，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极其难看。
    但无关紧要，一切都结束了，摆脱了。
    她不喜欢陆祈安的，不能喜欢。
    如果没有陆祈安，林氏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如果没有陆祈安，她的人生轨迹不会改变。
    洗浴一番后，她独自开车回了公司。
    天已经快亮了，鸦青色的天幕下，城市犹如渐渐苏醒的雄狮。
    不知为何，林星然一整夜没睡，都时刻清醒着，身上仿佛绷着一根细细的弦。
    她不能睡，一睡那根弦就要断了。
    张扬带着离婚协议书来到她面前，一切都跟一场梦似的。
    他还是毕恭毕敬地喊她太太：“这是陆总让律师拟出来的离婚协议书，陆总已经签字，太太，您可以仔细看看，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林星然接过离婚协议书，仔细看了看，除去他答应给她的财产，还带了两栋别墅，一栋滨海别墅，一栋桃源别墅。
    结婚期间，他所赠送的珠宝首饰，一切归她所有。
    他给的价值，可以收下好几个林氏。
    “挺大方。”林星然干笑一声，在上面签下名字。
    他的字迹如他人一般，强劲潇洒，笔锋干脆。
    “下午两点，民政局见。”张扬收下离婚协议书，默默退下。
    一夜没睡，她的精神不太好，黑眼圈也重重的。
    开会的时候都走了好几次神，林父便让她回家好好休息。
    林星然也没硬撑，收好文件下楼。
    开车回去的途中，困意升起，竟追了前面车子的尾，一下子把她惊醒。
    林星然带着歉意下车，却看到前面的车子里坐着李忡光。
    李忡光坐在后座，懒洋洋地看着自己的画作，抬眸对上一脸慌乱的林星然。
    林星然紧张地向他道歉：“对不起，我刚刚没注意到，不小心追尾了，我可以赔偿。”
    李忡光认出她是陆祈安身边的那个女人，笑意泛起：“没事，我赶时间，不缺这点。”
    说完，便让前面的司机启动车子，离开现场。
    一看到李忡光，林星然困意全无。
    李忡光怎么又到森湾了……
    难不成，他发现林望月了？
    林望月还在家里。
    想着，她连忙回去开车，逃离现场。
    殊不知，李忡光的离开是假的，跟踪林星然是真的。
    他对这个女人是有些好奇的。
    想看看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来森湾，也是为着这个目的。
    没想到竟然在去星盛的路上，被她追尾了。
    回去的路上，林星然不敢犯困了，时刻保持着清醒，注意到后视镜里有一辆熟悉的车紧跟她。
    刚刚追尾的时候，她留意到那辆车的车牌，不偏不倚，正是李忡光坐的那辆。
    李忡光在跟着她……
    惊悚的感觉，遍布她全身，头皮都在发麻。
    不能回林家了。
    林星然换了个方向，直接往星盛集团的方向开去，眼下唯一一条路。
    可星盛集团，陆祈安在那里……
    她早上才签了离婚协议书，现在要以什么理由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忡光的车紧追不舍，她不敢停车。
    生怕会被李忡光带走，生怕重蹈林望月的覆辙。
    车子一抵达星盛集团，林星然便迫不及待往里走，碰上从楼上下来的江应淮。
    “嫂子来找陆祈安吗？他就在楼上，办公室里。”江应淮乐呵呵地跟她打招呼。
    “我来找你。”林星然看到江应淮，跟看到救命稻草似的。
    江应淮一脸疑惑：“找我干什么？”
    此刻，李忡光跟着走进公司，就在她身后不远处。
    江应淮就是下来找李忡光的，约好了谈事。
    林星然不敢看李忡光，因为林望月的事，她对李忡光没由来的惊悚。
    “他跟踪我一路了，帮我甩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