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师母叹了一口气。
    邱素萍叹了一口更大更长的气。
    文师母哭笑不得。
    “行了，别瞎操心了，他们可能是发生了一点误会，死朱朝吾，有时就冷静得过了头，昨天晚上阿冕姐不开心他都看不出来，阿冕姐一定是不好受才这么做的，你看着，误会一旦澄清，又是一片大平气象，云开雾散，四海升平。张不凡你拿着菜发什么楞呢，快拿进厨房里放好啊。”
    张不凡急忙把菜拿进去放好，心里有些不安，总感觉文师母冷淡的态度不仅仅是因为朱朝吾他们，倒可能与他的到来有关。
    他在厨房逗留了一下，忽听得钢琴声响起来，弹的应该是一首他没听过的大曲，好像是肖邦的曲子，非常快速华丽，张不凡这才出来，见是邱素萍在弹，文师母在旁指导。
    他就走到旁边看，瞄一眼琴谱，果然是肖邦的即兴幻想曲。
    张不凡是第一次见邱素萍弹大曲，看她弹得实在是太轻松了，没什么可以难住似的，这么快的节奏，一点也没有手忙脚乱，手型和姿态都保持得非常好，可是还是时不时被叫停，指出的问题张不凡闻所未闻，什么重音表现不到位，音色不够准确，踏板出得太快，情绪表达不对头等。
    张不凡很是吃惊，没想到弹个钢琴曲还能有这么多讲究。
    邱素萍弹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完整地过了一遍之后，文师母说局部不错，整体表现还是有点问题，让她注意听，然后坐下来，弹了一遍，一边弹一边讲解，张不凡一知半解的听着，算是听懂了一些，不过感觉有点玄乎，倒是邱素萍连连点头。
    文师母讲解示范完，邱素萍又坐下来再弹，文师母脸上才露出笑容，说她的感觉这回对了，踏板再多注意一下就可以了。
    邱素萍松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扭头看到张不凡，忽然冒出个主意说：“张不凡，你也弹一下？”把琴凳让出来。
    张不凡吓得赶紧推辞，推了几下，邱素萍就有点恼了，文师母也说：“弹吧，知道你音乐方面很有天分的，放松点，不必怕。”
    这好像是文师母给出的第二次正面评价，张不凡就硬着头皮坐下来，弹了一曲《少女的祈祷》，手太紧张，在快速上行时错了几个音符，邱素萍着急地让他放松，反而更使他放松不了，一曲弹毕，面红耳赤地听文师母的评价。
    文师母脸上难得地现出一丝笑意，说：“自学的？”
    张不凡红着脸说是。
    文师母道：“自学能弹到你这程度的，也很难得了，指法和姿势很规范。你乐感挺好的，歌也唱得不错，可惜啊，要是早一点走这条路，你本来可以朝音乐专业发展的。”
    邱素萍说：“妈，他乐感这么好，他现在也一样可以朝这个方向走吧，昨天晚上的那首歌我就觉得挺不错的，那是他自己作词作曲的……”
    张不凡心中一喜。
    文师母不置可否地笑一笑，瞥了邱素萍一眼，邱素萍吐吐舌头，不再吭声。
    “其实我只是想说，张不凡你起步太晚了，现在走的话，只能走声乐这条路，但是声乐方面的人才太多了，你的声音质感是不错，但缺少了特色，没有特色的声音是没有意义的。”
    张不凡赶紧说：“我本来也不打算走专业，只是对音乐感兴趣，想当成业余爱好而已。”
    文师母便给张不凡指点了一下钢琴，说了一些触键和踏板方面的知识，都是张不凡很少接触了解的东西，邱素萍看他一脸虔诚的听着，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掩口而笑。
    一会儿又换成邱素萍练琴，她弹到第三遍时，文师母说：“好，不错了，味道出来了，后面就照着这个感觉固定下来，我给你再听一下大师的演奏，听准人家的细节，那些很细微的处理……”
    她拿起遥控器一按，客厅的音响放起了这支钢琴曲，邱素萍很认真的听着，一边听一边点头。
    张不凡感觉她们的钢琴弹奏是在另一个世界，想到自己曾经自告奋勇的给邱素萍当钢琴师父，难堪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灰溜溜的到阳台去看看换洗的衣服有没有晾干，然后回书房里，拿那本文老师的诗集躺在床上继续看。
    其实，他根本看不下去，文师母的话又一次击伤了他。
    他内心深处，是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个创作型的歌手，因为舞台才是他最喜欢的战场，是最能让他闪耀的地方，文师母却否定了他走专业化的想法，这让他很是难受。他迟迟不敢把这首歌唱出来，只敢私下里自己唱，原因就是自己也不知道写得怎么样，而文师母的反应，则明显否定了这首歌。
    她是那么专业的人，她否定就一定有否定的理由，张不凡多少受到了打击。
    其实他的声音不是没有特色，是太有特色了，以至于他都不敢放声唱歌，生怕这个特色把人给吓死。
    上师范的第一年，他的音乐老师并不是王老师，而是另一个老师秦寒，秦寒同时还是学校声乐小组的指导老师，声乐小组主要是一些非图音班的声音素质好的学生，秦寒在听过张不凡的唱歌后，把他招入了声乐小组，同时还当众说他有一个金嗓子。
    声乐小组在一年级下期才组建，每周只有一次集中训练，而且经常中断，还没等练出感觉就放假了。
    放假期间秦寒出了事，被调离了学校，后来的音乐老师王老师因为张不凡过于狂妄把他赶出了声乐小组，张不凡的声乐训练就此结束，从此也没有人再说他是金嗓子，倒是每个人都在说他放声唱歌时像牛叫。
    在获得市十大歌手奖之后，张不凡参加了市文化局的组训，在试唱时信了负责人的话放声唱歌，结果又被全部人一起笑他的声音像牛叫。
    此后张不凡唱歌时，就有意压扁了嗓子，让声音显得更清亮些，失去了特色，但让每个人听起来都舒服，至少像是人唱出来的了。
    文老师回来的时候，邱素萍还在练琴，文师母本来已经到厨房做菜去了，出来问文老师怎么又跑去加班了，还加这么久，周六也不能好好过，文老师说没事，路也不太远，闲着也是闲着，顺便去看看，帮忙把把关。
    邱素萍停止弹琴说：“妈，我弹到这可以了吧？”
    文师母说：“行了，那下午再练吧。”
    邱素萍开心地嗯了一声，把琴盖盖好，说道：“张不凡呢，走了吗？”
    张不凡赶紧在书房回应说：“我衣服还没干，是在这里看书。”
    邱素萍走进来，张不凡已经坐起来，邱素萍笑说：“就知道是在看书，啊，看这本啊。”原来她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封面。
    张不凡说：“朱老师那里没见过这一本……”
    邱素萍说：“当然没有了，这只是样书，打出来让我爸自己校验的，后来没有正式出版，全世界可能就只有这一本。”
    张不凡说：“那太可惜了，我印象里，这是文老师唯一结集出版的诗集。但我觉得这里的诗写得也蛮好的。”
    邱素萍说：“他可不是诗人，小说散文还能马马虎虎，诗歌就算了吧，比你妈妈差远了。听他说你妈的诗词曲赋功底挺深的，后来有没有写过？”
    张不凡说：“她哪有空写这些，天天烦都给烦死了。以前倒是写过小说，写了一个中篇，题目叫万家灯火，写到差不多了，给我爸撕了，后来就再也不写了……”
    邱素萍气恼地说：“你爸怎么这样子的，这不犯罪吗？”
    张不凡苦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