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大闹王李村
作者:沈常青   硬核儿最新章节     
    古往今来,人们通常把“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看作是人生的四大喜事。

    结婚更可以说是喜上加喜。提到结婚,人们就会联想起红灯笼、红绸布、大花轿、大红花,红盖头、唢呐、鞭炮、钻戒、玫瑰、喜宴……总而言之,那是美得不能再美、好得不能再好的时刻。但是,对于穷困潦倒又举目无亲的王加根来说,这桩喜事却如一块沉重的石头搁在他的心里,成了他最大的精神负担和压力。

    也难怪,除了摊在办公室风干的木板以外,他什么都没开始准备呀!主要还是因为没钱。眼下,他和方红梅两个人的积蓄加在一起,只有一百多块钱。靠这一百多块钱结婚,怎么精打细算也不够啊!

    家具是非打不可的,打好的家具还得做油漆;棉被、床单、被面、被里、枕头、枕套、枕巾这些床上用品是必不可少的;每人还得置办一身新衣裳;再就是请客。就算在牌坊中学举办婚礼,不邀请双方的亲戚朋友,学校有二十多个同事,起码也得置办三桌酒席……这些最基本的花销,少说也得五百元。

    也就是说,至少还有三百多元钱的缺口。

    已经定好了在方湾菜园子村打家具,王加根天天盼望着来拖木板的顺路车。但顺路车迟迟没有来,加根他妈却不请自到。

    白素珍的突然造访,王加根和方红梅虽感意外,但并不是特别紧张。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反正他和方红梅已经领了结婚证,马上就要举行婚礼,白素珍的态度对他们的结合不会有实质性影响。

    让王加根没有想到的是,白素珍第一次见到方红梅,居然表示非常满意。她夸方红梅模样儿长得俊,说她知书达理,言谈举止得体,还会体贴人。

    “老话说,百闻不如一见。这真是一点儿也不假。都怪加根以前写信时没有把你介绍清楚,让我产生了误会。看来,我儿子还是蛮有眼光的,没有看走眼。”白素珍拉着方红梅的手,笑呵呵地发着感慨,“当然,我反对你们恋爱也是有私心的。我一直希望加根到河北工作,让我们母子在有生之年能够生活在一起。他如果在湖北安了家,母子团圆的梦想就落了空。唉,这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也不强求了,不干涉你们的婚姻自由。”

    白素珍说完后,从手提包里拿出两百元钱,交给方红梅。说是婆婆给儿媳妇的见面礼,也是送给他们的结婚贺礼。

    方红梅客套地礼让了一阵,最后还是红着脸收下了。

    王加根见到这种场面,心里自然非常高兴。他发现母亲与春节时相比,明显瘦了,眼眶大了,脸上只剩下一张黄皮,难免有些心疼。

    拉了一会儿话,喝完一杯水,白素珍突然转移话题,卖起了关子。她得意洋洋地问:“你们猜,我是从哪儿到这里来的?”

    王加根和方红梅疑惑不解地望着白素珍。

    除了王李村、白沙铺和孝天城,她还能从哪儿来呢?但白素珍既然如此郑重其事地提出来,显然不是这三个地方。

    “菜园子村?红梅的家里?”王加根问。

    白素珍抿着嘴摇摇头,笑了笑:“说出来,吓你们一大跳。”

    王加根和方红梅更觉蹊跷。

    “我去了胡月娥前夫的家里。”白素珍如同扔出了一颗手榴弹。接着又开始喝第二杯开水,慢慢地介绍胡月娥前夫家里的情况。

    她首先骂胡月娥贱,对胡月娥看上王厚义难以理解。

    白素珍说,胡月娥的前夫健在,长得高高大大,身材魁梧,英俊潇洒,看上去像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虽说有精神病,但只是间歇性的。不发病时,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每天五更不到就起床,到澴河里捞鱼虾,天麻麻亮送到花园街上去卖。胡月娥的婆家也是非常幸福的。公公婆婆身子扎实,婆婆帮儿子媳妇带孙子,公公开了个豆腐铺,打豆腐赚钱。二老膝下共有三个儿子,都已结婚成家。胡月娥的前夫是老大。老二是木匠,做家具和农具卖,一个水车就可以卖到两百元。老三在部队当兵,是个连长。两个弟媳也通情达理。

    王加根和方红梅听得目瞪口呆,这些情况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说。

    “胡月娥前夫家里还不晓得她的下落,一直在到处找她。”白素珍神神秘秘地继续说,“现在终于知道了她的藏身之处,他们准备去王李村扯皮。”

    王加根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觉得母亲的这种做法不是很妥当,但又不好指出来。他于是转移话题,问母亲这些天是在哪里度过的,在哪儿居住,吃饭问题是如何解决的。

    白素珍于是一五一十地谈起了她在孝天城告状和在王李村调查取证的情况。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让王加根和方红梅听得身上寒毛直竖。他们觉得白素珍太厉害了,而且正值中国最重要的传统节日春节期间。

    白素珍说,拿到王李村党支部开的证明之后,她还去了杨岗卫生院,找负责抢救她养母的医生了解情况,并让医生出了证明。

    带着这两份证明,她再次找到杨岗派出所。

    派出所杨所长认真审查之后,认为证据比较充分,就把案子移交到了杨岗法庭。杨岗法庭承诺,会择机开庭审理。

    接下来,白素珍就去了孝天城,到孝天市人民法院询问房产纠纷案子。市法院还是那句话,让她先回河北保定,等候通知。

    万般无奈,白素珍只有摊出最后一张王牌。她拿着冯婷婷老公的亲笔信,去找孝天市那位副市长。副市长和曹云安一样,答应去找孝天市人民法院院长,督促法院尽快审理。

    可是,当她再次到孝天市法院时,苏庭长说,他已经收到了好几个领导的字条,案子还是得他来办理。

    白素珍与苏庭长大吵了起来。她不顾法院工作人员的阻拦,强行闯入法院院长的办公室。法院院长对她相当冷淡,甚至态度生硬。

    白素珍于是又乘车到武汉,找hub省高级人民法院。省高院接待甚为热情,对白素珍的遭遇也深表同情,但涉及到具体案子时,却说鞭长莫及。因为他们只受理重大的刑事案件,以及在全省范围内有重大影响的民事和经济案件。

    白素珍讲到这儿,已经怒不可遏了,“难怪人们说,我这个案子,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清清楚楚地摆着,昨天,我给孝天市法院院长写了一封信,我说,我将回到杨岗王李村,住进那栋本来属于我的房子里,要他对我的人身安全负责。”

    白素珍说,她准备到白沙铺找大货,让大货去召集其他几个弟弟妹妹,伙同胡月娥前夫家的人,清明节到王李村大闹一场。把那栋“本来属于她的房屋”拆掉,用汽车把檩子、椽子和家具拖到牌坊中学来。这样一闹,法院就不会袖手旁观了。

    王加根听后,当然很不赞成。说实话,他被父母闹怕了。想起父母扭打成一团,哭天喊地、争吵叫骂的场面,他就不寒而栗。小时候,他是胆怯。一见到父母打架,就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手足无措。现在呢?主要是顾及面子,顾及名誉。那种自己的父母打架、几十人或者百把人围观的场面,是叫人难堪的。何况,他的父母不共戴天,为了丑化对方,都极力编造最丑恶的事实,互相攻击,说出一些最难听的话来。加根劝母亲不要意气用事,不要任性蛮干。事情总得通过政府、通过法院慢慢解决。

    白素珍哪里听得进去!她对儿子不支持她的正义行动相当恼火。发誓般地宣称,无论加根清明节回不回王李村,她是肯定要去的,而且一定要闹得天翻地覆!她说完,就拎起手提包,气呼呼地走了。

    方红梅赶紧跟着出去送行,问她准备去哪里。

    “我去白沙铺找我的弟弟妹妹,他们总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亲姐姐受别人欺负,站在一边儿置之不理,无动于衷。”白素珍没好气地回答。

    白素珍走后,王加根开始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知道,如果把他爸逼急了,王厚义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要是父母互相残杀,闹得鱼死网破,任何一方有个三长两短,都是他不情愿看到的。阻止这次冲突,恐怕已经不可能了,但加根觉得,清明节还是应该回王李村。他要尽最大的努力,不让父母闹出事来。

    四月五号,天蒙蒙亮,王加根就起床了。他连走带跑地赶往花园汽车客运站,可开往杨岗的汽车却提前发车,已经开走了。

    下一班车是午饭以后,来不及等。他只好原路返回牌坊中学,骑着自行车往王李村赶。途经周巷时,碰到了在那里赶集的皮匠三爷。

    皮匠三爷说,胡月娥的前夫和公公昨天下午就来了,还带着胡月娥与前夫生的两个小孩。胡月娥乱吼乱骂,面目狰狞,发疯一般地赶他们走,甚至抄起锄头,扬言要挖死两个小孩。疯子和他爸吓得要命,当天又带着两个小孩回去了。白素珍是今天上午到王李村的。在村口遇到胡月娥,她突然饿虎扑食般地冲过去,狠狠地抽了胡月娥两耳光。胡月娥大声叫骂。王厚义闻讯从家里冲出来。白素珍则大喊着“救命”,跑进了村支书家里,把门顶得紧紧的……

    “你一定要理智。”皮匠三爷嘱咐加根,“不要偏向任何一方。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们毕竟都是你的老人。”

    加根谢过皮匠三爷,继续骑车往家里赶。想起父母打架的场面,他羞愧难当。一个跑,一个撵,喊的喊,骂的骂,这像什么样子啊!

    加根到家时,已是中午。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他正纳闷,本家二爹来了。告诉他,他爸厚义和他妈素珍都在村支书家里。法院里来人了,正在处理。

    听说法院来人了,加根那颗悬着的心才着了地。他把自行车锁在大门口,赶紧去村支书家里。

    远远地,他看到了王厚义和胡月娥。胡月娥怀里抱着加花,右手牵着加叶,正在向围观的人们诉说和演讲。王厚义则坐在村支书家门口的一块石头上,探听屋里的动静。

    看到加根,厚义迎着他走了过来。

    “走走走,回去!”厚义拉了一把加根的衣襟。

    加根只有老老实实地跟着他爸往回走。

    “没吃饭吧?”进屋后,厚义问。

    加根说,在路上吃过两个包子。

    “陪我喝盅酒。”厚义拿出两个酒杯,端出一碟兰花豆和一碗臭豆腐,提起半瓶白酒,把两个酒杯斟满。

    加根感觉厚义的行为有些不正常。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身心交瘁。

    “我前生造了什么孽啊!”厚义喝完几杯酒之后,突然双手抱着头发稀落的脑袋,号啕大哭起来。

    加根默默无言地喝酒吃菜。

    厚义抽泣了好半天,又抬起头来,怒目圆睁,质问儿子:“你回来干什么?你今天为什么要回?”

    加根无言以对。他心里的确有点儿同情和可怜他爸,尽管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他。

    厚义仍然不停地喝酒,发呆,叹气,再也没有说一句话。直到杨岗法庭庭长和村支书来到家里,他才起身让座,倒水递烟。

    “素珍没有走吧?”厚义问两个领导,“打了人,可不能叫她就这么走了,社员打架还罚款呢。”

    法庭庭长劝厚义马虎点儿,不要与女同志计较。他又叫加根去村支书家里,把白素珍弄走。

    “那可不行!”厚义站起来表示抗议。

    “她们妇女打架,与你这个男将什么相干!”村支书吼道。

    厚义还是不服气。

    加根趁机起身,前往村支书家里。

    母子见面后,白素珍责备加根上午没有回来。她说,幸亏杨岗法庭的人来得及时,不然的话,她肯定会被王厚义打死。

    加根拎起母亲的手提包,拉了拉她的手臂,叫她赶紧走。

    “你父亲打我呢?”

    “法院的人在呢,还有村支书。”

    “今天……今天就看你这个当儿子的了。”白素珍喃喃自语,两条腿筛糠一般地抖动。

    在王李村村口,厚义在村支书的挟持下,没有轻举妄动。他只是虎视眈眈地瞪着白素珍。但是,当王加根回家去推自行车时,胡月娥突然冲向白素珍,打了白素珍一耳光。

    法庭庭长迅速把胡月娥推开。

    白素珍大声喊叫起来,捂着刚刚挨打的脸庞,命令加根为她报仇,去把那一耳光打回来。

    加根扶着自行车没有动。他像木桩一般立在那儿,没有动……同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是因为王厚义用血红的眼睛在怒视么?是因为胡月娥用恐惧的眼睛在哀求么?说不清楚。

    痛苦万分的王加根泪如雨下。他拉着一个劲上窜下跳的白素珍,失魂落魄地上路了。

    路上,白素珍一个劲地痛骂王加根,斥责他没有当众揍胡月娥,为她拣回面子。她用最恶毒、最刻薄的话诅咒加根,把满腔的愤怒都发泄在儿子身上。这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只想到自己出气,是不会体谅加根的难处的。

    直到骂累了,骂够了,骂乏了,她才告诉加根:白沙铺的大舅妈病了,在住院,大货没有来;二货和素华也扯客观,不听从她的安排。胡月娥前夫家里人多口杂,意见不一。爷爷奶奶觉得孙子没娘太可怜,想把胡月娥弄回去。老二和两个媳妇又有点儿担心,怕胡月娥回去之后天天吵闹,把家里搅成一锅羹。最后只有疯子和他父亲响应。

    结果,“好端端的一个计划”就落了空,还致使她挨打受辱。

    “我打胡月娥,是因为听她弟媳讲,她诬蔑我在‘三线’时如何缠住你继父,如何同老马共同密谋,害死了老马的前妻。这是你晓得的,我和你继父认识时,他前妻都死了一年多。那时你大舅……”

    白素珍又开始无休无止的诉说。

    和王加根一起到牌坊中学后,白素珍整天昏睡,足不出户,也不理睬儿子。有什么话,她就对方红梅讲,再由方红梅转告王加根。

    这样别别扭扭地过了几天,白素珍又告诉方红梅,她准备去白沙铺接马颖,参加完他们的婚礼,就回河北保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