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窗外刮起一阵秋风，卷起树枝上的残叶，不管愿不愿意，残叶也得跟着风落向不知何处的目的地。
    大公主怔怔地望着出神。已经坐起身来一盏茶的时间，人是安静了，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后怕。
    乳母更是。
    没有办法，主仆间又默然一息，只突然听到噗通一声，乳母跪在了大公主面前，把方才告诉流影的话，告诉了大公主。
    于情于理，乳母都没有想要瞒着大公主。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大公主只是在短暂地沉默后，轻声示意乳母起来。
    大公主忽然觉得全身都轻松了。
    大公主很希望一切都是她的多思多虑，是杞人忧天，最好什么都不要发生。
    可是方才在梦里，也不知是怎么，毫无征兆地就梦见了春天在九成山猎场里，在母亲的帐子外，听见母亲和已经过世的李贵嫔在密谋对怀胎的淑妃做什么。
    清醒了一阵，这不是梦，是事实。
    可是，这件事，她也很犹豫，难道要告诉父皇么？
    那始终是大公主的亲生母亲啊。再三犹豫，再三迟疑，大公主还是决定今后永远都不能提起。
    半个时辰后，流影过来请大公主的乳母，大公主很平静，对流影道：“劳烦姑姑，我和乳母一块儿过去陪母后说话罢。”
    刚刚睡醒的陆暄仪，换了身丁香色的莲花缠枝纹对襟常服，洗了脸也没有描妆，头发随意地绾起一个高髻，戴了一对玉刻牡丹花钗，在椒房殿偏厅的暖塌中坐着等大公主。
    一盏温热的红枣燕粥窝喝下，流影就领着大公主主仆俩进来了。
    其余的人也都低着头缓缓退下，偏厅里只留了四个人。
    “儿臣给母后请安。”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陆暄仪微微点头，两人起身后，乳母先垂首退到了一旁，她很清楚皇后要关怀的是大公主。
    陆暄仪柔声问道：“暖儿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还是这两日的膳食不合口味？”
    大公主摇头，不假思索地就把昨日母亲说地想要见父皇的事情告诉了陆暄仪。
    陆暄仪仍旧是微微点头，只是从大公主进来，到现在，她始终在默默地观察她。大公主说母亲要见父皇，这无可厚非，可是这事说完，大公主也没有一点轻松的、如释重负的感觉，如果只是寻常求见，不止于此。
    可是陆暄仪一时猜不透这里面的隐情，是大公主没有坦白，还是王嫔有什么不对劲？
    略加思索，从常理出发，前者的可能性小，后者可能性更大。如果不按常理去想，那就更难琢磨了。
    偏厅里还是安静，陆暄仪也没有一直盯着大公主看，她不想让孩子更不自在。陆暄仪又给流影使个眼色，流影又给乳母一个颜色，两人就静默地退出偏厅。
    “暖儿，如果你有什么话现在不想告诉母后，母后也不勉强你，母后还是那句话，若是晚上陛下过来了，你再对父皇说。”陆暄仪不想为难孩子。
    大公主迟疑着点了一下头，又突然抬起头，直直地望着陆暄仪，那眼神里有担忧和不解，但仅仅一瞬，大公主忽然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就又垂下了头。
    陆暄仪微微一叹，伸手拍拍了身侧，大公主也就走了两步过去，坐在了陆暄仪的身边。
    “暖儿是不想父皇去看母后么？”陆暄仪也不知怎么地，就忽然这样轻声问了一句。
    大公主绷紧的身子忽然一顿，没有说话。
    这回轮到陆暄仪心里一沉。这里面难道真的有猫腻？
    先不说这些，陆暄仪又试探地问：“暖儿，母后能抱抱你么？”
    大公主不意陆暄仪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点了头。
    陆暄仪轻轻地揽着大公主，又轻轻地拍了拍大公主单薄的背脊：“暖儿，你是小姑娘，母后也是从小姑娘长大的，知道到了你这个年纪，是有很多话会藏在心里不愿意跟父母说的。不愿意说地理由也有很多，母后也不想问你是什么理由不愿意说。只是，有一点希望你能记在心里，你可以不相信母后，但一定要相信你的父皇，也要相信你自己。只要是正确的事情，你也可以一往无前。”
    “我......我真的能相信我自己么？”大公主的声音轻如蚊。
    “能！”陆暄仪温柔而坚定。
    大公主点头，陆暄仪也就放开了她。
    “陛下打算下月过完重阳节，就送你和大皇子一起到梓英殿和毓庆殿中居住，”陆暄仪目光澹澹：“陛下怕你吃心，就叫母后提前来劝你，你也尽管放心，梓英殿那边母后一定会叫人好好安排打点，不管是你还是玉尘，都不会叫你们受委屈。至于回延福宫的事，母后也说不好你父皇何时会点头，也许是一阵，也许是很久，待你回了梓英殿，只消好好做好这两件事，母后想你父皇也会很欣慰的。”
    “第一件，是你要在景文殿里好好读书，女傅们布置的功课也不要落下，第二件，就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只有照顾好了自己才能照顾好两个妹妹。”
    “您为何不叫暖儿好好照顾两个妹妹呢？”大公主疑惑道。
    “一来，玉尘和雪疏都有乳母嬷嬷照顾，你照顾她们最多就是辅助，二来你也不过才八岁，半大的孩子怎么照顾其他孩子呢？你也是金枝玉叶，骄傲尊贵的大公主，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陆暄仪顿了顿，又道：“暖儿可有见过温棚里能长出苍松翠柏？”
    大公主茫然地摇头。
    “这就是了，”陆暄仪笑道：“天家的公主可不能做温棚里的花，一定要做风雪压不折的松柏，明白么？”
    “可是，暖儿从来没有听说过把姑娘家比作松柏的。”大公主很诧异，可这个问题说出了口她也有点后悔，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就当是梅花也行，”陆暄仪慈爱道：“重点不在于把你比作花还是树，而是当我们遇到不能改变别人的时候，我们可以学会改变自己的心态。无论刮风下雨，无论雷鸣风霜，我们都不应该和自己较劲，人生不如意的十之八九我们不要多想，多想想那如意的一二，是不是就豁然开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