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妮可的话让逼仄的空间落针可闻，沈玄清本想说点什么，在看到李道轻拍方妮可手背的动作后又止住了话头。
    边城原本是双肘支出于膝头的动作，此刻却是双臂枕于脑后，双眼放空的状态。
    于每一个人而言，亲情都有至高无上的份量，可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亲情却变成了献祭和利益权衡。
    迫不得已的时候，为人父母者甚至可以牺牲一个孩子来博取另一个孩子的宽裕成长环境。
    可是，有谁考虑过，那个被当成祭品的姑娘的感受？
    她好不容易从泥潭中爬了出来，却又被至亲再次拽进了沼泽。
    沈玄清的目光凝在方妮可那绒毛毕现的脸上，心思浮浮沉沉。
    阳光透过窗棂，镀在两个年轻人脸上，折射出坚定又闪亮的光芒，使得原本沉重的氛围微微缓解。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皮，正欲启唇打破僵局，却被门外冷不丁的敲门声给截住了开口的机会。
    方妮可父母脸上讪讪，手里端着托盘，邀请大家在这边吃午餐。
    中年男子挠挠头，目光看向沈玄清：
    “小沈老师，让你担心，也给你添麻烦了。为了方妮可的事情，还特意大老远跑一趟。你是我们妮可的恩人，也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方妮可爸爸将一应食物摆放在木制长方形餐桌上，接着又从外间拖了几张椅子过来，招呼他们边吃边聊。
    看着对方讷讷的神态再加上略显愧怍的动作，原本到了嘴边的话，沈玄清不得不再次咽下，只淡淡回应道：
    “谢谢。大叔您不用客气，我帮助妮可是缘分也是巧合，恰好那时候，”说到此处，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妮可是个好孩子，老话说得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希望你们......”
    后半句的“不要厚此薄彼”在瞥见方妮可妈妈泪光闪烁的双眼后，硬是说不出来。
    边城被安排坐在沈玄清旁边，他拉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坐下吃饭。
    紧接着，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方妮可父母及方妮可本人，语气沉沉：
    “养儿防老是封建迷信，也是旧社会的陋习。就拿我来说，我爸妈把我养大成人，我不但没给他们养老，还给他们气得不轻。所以说啊，男女都一样。”
    闻言，方妮可父母默默地垂下了头，一个双手绞握着上衣的下摆，另一个则目光躲闪，不敢直视边城的眼睛。
    茶壶在长桌中央，男人长臂往前一伸，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茶，再次开口：
    “封建迷信不可信，违法乱纪的事不能干，这上山赚钱这事本就是违法的，这会李警官估计在审那批人。至于其他相关人员，估计还得看警察那边的侦查情况和相关证据。”对付这种妄图不劳而获又胆小甚微的人，他决定吓唬吓唬他们。
    察觉到他的用意，沈玄清侧眸瞟了他一眼，继续拱火：
    “是啊，叔叔。妮可就是在律师事务所实习，如果有人参与了这起犯罪事实，是要负连带责任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李道和方妮可自然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于是，他们沿着边城的相府，继续趁热打铁，鼓励方妮可父母说出他们知道的所有内幕。
    方妮可父母本就是图钱和图一个儿子的前程，这会听到几人说有可能要负刑事责任，心里的那座天平瞬间倾斜。
    两权相害取其轻，没多久，方妮可父母就战战兢兢地交代了他们知晓的全部内容。
    通过他们的供述再加上李道和方妮可的视频及录音证据，李警官这边很快锁定了犯罪团伙的作案基地。
    狡兔三窟，这些人极其狡猾，诈骗基地多设立于深山老林及偏远位置，在地图上根本无法定位。
    李警官的目光依次在几人脸上划过，最后落回沈玄清脸上：
    “小沈啊，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下次就不要单独出行，即使要出来，也得找个靠谱的人陪你一起。”
    话落，他下巴朝着边城的方向勾了勾：
    “我看这小伙子就挺不错，壮实，看着也机灵。”
    当着李道和方妮可的面，被他这样调侃，沈玄清自觉面上热了几分：
    “李警官，你误会了，我和他......”
    不等她说完，边城大包大揽地揽活：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小沈的。”
    本是回复李警官的一句话，他却是向着沈玄清说的，这下她脸上更烫了。
    李警官是过来人，又和沈玄清有旧识，自然希望她有个好归宿。
    于是，他似长辈那般拍了拍边城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小沈是个好姑娘，她......她不容易，希望你好好对她。”
    “李警官，你同事来找你了，”沈玄清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社死配对，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推到了警车那边。
    李警官一走，剩余的四人也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沈玄清从边城手上拿过行李箱，向他们告别：
    “我这边还有公务在身，等下就得出发。妮可，到了港州之后给我报个平安。”
    李道紧握着方妮可的手，温声回她：
    “放心吧，姐姐，我会照顾好她的。”
    “嗯。”
    她微微一笑，径自走到方妮可面前，和她拥抱：
    “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接着，她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对着她耳语，“还有，虽然你现在和李道是男女朋友关系，但是，女孩子一定要爱惜自己。”
    方妮可面色霎时就红了，与此同时，声音中带着几分坚定：
    “放心吧，玄清姐，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是，我们港州见！”
    和两个年轻人道完别后，沈玄清便径直朝出租车方向走去。
    边城眉头微蹙，对着李道做了一个“等会”的手势，快步跟了过去：
    “喂，李警官才说让你不要单独行动，你这人怎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沈玄清身形一滞，扭头望向他：
    “我是去工作又不是去查案，能有什么危险。好好照顾方妮可他们，我走了！”
    说罢，她将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矮身坐进了出租车。
    隔着车窗玻璃，她朝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年轻人挥手告别，目光掠过边城时，那只扬起的手瞬时就倒了下来。
    此刻，边城双手叉腰，目光追随着那黄色的车辆而去，直到车身拐进路口，这才缓缓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