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邶静和窦奇峰交换了一个眼神，因为两人同时都意识到了红袖姑娘的不对劲。
    首先是当她第一眼见到自己两人时候的瞬间反应，明显不应该是因为意外碰到熟识的人而有的反应。
    其次就是两人都注意到了红袖在给严邶静斟酒的时候手明显抖了一下，但她随即努力控制。
    严邶静见周围人都在互相攀谈说笑，几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红袖姑娘动作上的细节，于是很快从桌上又拿出一个酒杯，递到红袖面前。
    “今天在晋王府又见到了你，心里高兴，不如你也陪我们一起饮一杯吧！”
    红袖明显一愣，刚想开口推辞说自己不胜酒力什么什么的，一旁的晋王府宾客们已经开始起哄——
    “对对对，红袖姑娘也应该一起来一杯！”
    “这才对，红袖姑娘要是不给面子，咱们这酒也不喝了！”
    红袖耳中听到众人的戏谑调侃，微微一笑，轻轻端过酒杯，将空杯满上，然后举杯向大家示意。
    严邶静一直紧盯着红袖的动作和表情，只见她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就准备仰头一饮而尽，严邶静飞快起身，一把抓住了红袖的手臂。
    “你可想好了，真的要喝吗？”严邶静盯着红袖的眼睛问道。
    红袖被严邶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坏了，一时间慌了手脚：“我……我……”
    这下所有哄笑着的人都停止了说笑，吃惊地看着两个姑娘。
    晋王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又看了看红袖，疑心顿起！
    红袖眼见就要难以收拾，勉力维持镇定，用力掰开严邶静的手，轻轻说道：“严大人……小女子虽然不胜酒力……但……一杯酒而已，还是……”
    严邶静一声惊呼，已经拦不住了。
    只见红袖一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将空酒杯的杯底展示给大家，脸上努力维持着笑容。
    【她……她真的喝了！】
    严邶静：“红袖……你……你这是……”
    按照敬酒的礼节，敬酒之人自己将杯中的美酒饮尽，被敬酒的人当然也应该喝光自己杯中的酒。
    但大家都看到了严邶静的举止异常，这酒里明显有问题，于是也没人随着一起喝，都只是这样举着酒杯，看着红袖接下来的反应。
    红袖见无人回应，大家都只是捧着酒杯，没有人跟着一起喝，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绝望地看向了严邶静。
    此时的严邶静心里也十分酸楚，将手中的酒杯端起，向红袖姑娘一扬，说：“既然诸位王爷们不肯赏脸，我陪你喝一杯吧！”
    慢慢将酒杯举向唇边。
    窦奇峰再难把持，虽然相距甚远，但还是向前迈了一大步，想要夺去严邶静的酒杯。
    眼看着那杯酒已经到了严邶静的唇边，红袖终于还是扑了上去，一把推开严邶静的手臂。
    酒杯飞了出去，“啪”的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美酒也泼洒了一地。
    窦奇峰的身形凝在了半路。
    红袖眼中似乎有泪光盈动：“姐姐，你愿意陪我这杯酒，我心领了……”
    严邶静当然不会真的喝下去，现在全场的人都看出了酒中有问题，严邶静只是想确定，红袖今晚的行动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牺牲。
    她试出来了，红袖不忍心害自己，这个答案甚至让她更加内疚。
    【红袖今天为什么要在酒中下毒？她要杀谁？】
    【她本来是想杀死今天所有来赴宴的武氏王族吗？】
    【唯一让她露出破绽的地方，是因为她意外的发现我也在场！】
    【我们之前的交集，不过是在醉乡楼里听她唱过两次曲而已……】
    【她不想连累我，不是因为我们之前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交往，仅仅是因为我们是战无忌的大理寺同僚！】
    想明白这些之后，严邶静心里愈发的别扭和难受，尤其是当对方在自己喝酒之前将酒杯击飞的那一刻！
    【她还在为我着想，不想我被无辜牵连！】
    【而我却是一手破坏了她的筹谋之人！而且，她那杯酒，是我让她喝的，可我本意是希望她能够知难而退啊！】
    红袖看着满脸痛苦之色的严邶静，似乎正在被内疚之心煎熬着，轻轻摇了摇头，凑近严邶静说道：“姐姐不用内疚，就算你不让我喝这杯酒，我今晚，也无法活着走出去的……”
    严邶静一怔，听懂了红袖的意思，原来她今晚本就打算和她想要刺杀的人同归于尽的！
    晋王将杯中酒轻轻放下，开口问道：“红袖姑娘，你究竟是谁？今天这酒……”
    红袖凄惨的一笑，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大厅中央，环顾了一周，目光扫向在座的每一个人。
    “你们还记得，在并州指挥曲河湾一战的殷大将军吗？”
    大厅众人脸上露出惊骇之色，并不是因为红袖报出来的这个名字，而是因为当她说完这个人名的时候，嘴角竟然渗出一抹血丝。
    严邶静更是惊呼了一声：“红……红袖……王爷……找，快找太医……”
    晋王冷漠地看了看红袖，又看了看严邶静，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道是因为不想营救这个想要杀害自己全族的刺客，还是因为看到红袖的反应已经根本来不及救治了。
    晋王：“你说得是殷利庭大将军！”
    红袖将一只手按在肚腹之处，似乎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我就是他的女儿！”红袖每说出一个字，嘴角处渗出的鲜血就越来越多。
    晋王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红袖今天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殷姑娘你可能有些误会了，殷将军被罢官，和我等无关，我们原来，只是针对庐陵王，至于殷将军的事儿……纯粹是误会……”
    “我不仅仅只为父亲被罢官之事，他自己不知避讳嫌疑，也算是有错的，我恨只恨你们妄言欺我……”
    晋王一愣，很明显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欺骗了她什么事。
    “我一年多前，就已经辗转来到洛阳，为了筹钱救出父亲，只得在……只得在天香楼卖艺唱曲……”
    红袖身子剧烈颤抖，明显已经是毒发后支持不住的样子，双腿一软，已经瘫坐在地上。
    严邶静不忍心，俯身过去搀扶住她的身体。
    “可……可是我爹他……他……早几个月，就已经……死在了狱中……”
    红袖一边吐血，一边用怨恨的眼光一个个的扫过每一张脸：“齐王爷……敬王爷……工部郝尚书……刘将军……你们一个个，都在天香楼……听过我的曲儿……”
    红袖含着血，每念出一个人的名字，那人便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去。
    “你们就算……无法擅自做主将我父亲放了……也不该……为了得到我的身子，信口开河，胡乱承诺……”
    这几句话，直接让大厅里一多半的人都惭愧的低下了头。
    红袖最后狂喷出一大口鲜血，直染红了严邶静的手背和半条衣袖。
    只听她最后恶狠狠地吐出了几个字：“你们武家的男子……没有一个好东西！”
    说罢，双眼一阖，气绝而亡。
    晋王叹了口气，着人将红袖的尸体收拾裹好，宴会的气氛变得冷淡了许多，而且也多了许多尴尬。
    严邶静和窦奇峰更是情绪低落，心里都想着，战无忌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会怎么样。
    晋王府这场热热闹闹地饯行宴被红袖姑娘的这一出，给大多数人搅的没了兴致，没一会儿，众人就推脱天色已晚，纷纷起身告辞。
    严邶静向晋王求情，这位红袖姑娘在大理寺中还有一位同乡故交，能否领回她的尸体，妥善安葬。
    晋王想了想，虽然心里不太爽快，但还是给了严邶静的面子，点点头同意了。
    两人领了红袖的尸体后，突然间有些茫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两人本想着，应该回大理寺，让战无忌知道红袖姑娘的消息，但现在转念一想，又觉得实在是过于残忍。
    在马车上踌躇了很久，最终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决定。
    就在这时，窦奇峰拍了拍严邶静，“你看……那个人！”
    严邶静顺着窦奇峰的手指方向一看，沿着街道缓缓而来的一人，正是战无忌！
    两人这下呆愣在当地。
    战无忌远远的看到马车上的两人，当下认出，脚步加快，笑着迎了上来：“严头儿，窦大哥，你俩也在？”
    严邶静支吾着说：“你……你怎么来了这儿？”
    战无忌这才反应过来，脸腾地红了起来：“我……我刚刚，在天香楼……听说红袖她，今晚来晋王府唱曲，就在那边等了她一会儿，见她这么晚都还没回来，有点担心……所以就……”
    严邶静看着战无忌憨憨傻傻的样子，说到红袖时还不住的害羞脸红，不禁更加心酸，歪头看了一眼窦奇峰。
    窦奇峰低着头，目光躲闪着，完全不忍心去看战无忌。
    “哎？对了！严头儿，你们在宴上，不是应该看到红袖的吗？她还没出来吗？”
    战无忌就算再憨，也看出两人神情上的不自在，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当下便误会错了意，说道：“哦，没事，她吃这碗饭，挣这份儿钱嘛，我……我再等等她就是！”
    严邶静再也忍受不了，说道：“无忌……”
    窦奇峰已经抢着说出了口：“无忌！红袖她……她就在我们车上！”
    战无忌一愣，歪头看了看两人身后的车厢，厢帘一动不动。
    战无忌一脸疑惑，再看了看两人神情，心里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他飞身跃上马车，猛地掀开车帘。
    红袖的整个尸体以白布包裹，只露着头脸，嘴角处还有未擦净的血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再也没了一点生气。
    战无忌像是被雷电劈中身体，不可置信的看着，其身后的严邶静再难支持，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