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是不可能承认自己这个道门上清派嫡传和魔教有染的。
    许仙笑了笑，随口胡诌道：“道魔同源，贫道一直在琢磨合道魔为一的法门，因此教了这个侍女一些魔道功法。”
    公孙衍将信将疑，加之这个娃娃脸侍女很是可爱乖巧的样子，容颜、气质和传说中高傲冷决的圣女伽蓝完全不同，他也不太确定。
    公孙衍不想无端得罪一尊疑似合一境的当世神明，不好再追问，只得轻“哦”了一声。
    “你就是我堂姐经常说起的丹丘子？”一个清脆如百灵鸟一样的声音忽然响起。
    那个一身鲜艳红衣长裙，梳着两条大辫子，有着一双黑珍珠般大眼睛的少女突然向前走了两步，打量着清逸洒脱的道人，开口道：“你也不算特别好看嘛，道子哥哥比你好看多了！”
    梨涡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眼神中闪过明显的不悦，许仙倒是面色平静。
    “丹丘子”身份的许仙面容清秀，气质卓逸，但是并不能算美男子，而当代道子则是修行天下公认的美男子。
    公孙衍瞪了红衣少女一眼，有点无奈又有点尴尬地对着许仙介绍道：“这是楚楚，佳人的堂妹，排行第九，平时佳人都叫她九妹或小九。”
    公孙衍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宠溺，显然对这个活泼的少女颇为喜爱。
    而且公孙衍觉得凡事有不谐，就搬自己的好孙女公孙佳人就对了。
    许仙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在公孙楚楚身上流转。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天真无忌的红衣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颔首道：“楚楚姑娘年纪轻轻，已近明道，真是天资过人。公孙世家人才辈出，代代不弱于人，不愧是道门支柱，黄帝后裔。”
    公孙衍笑容满面，对这一称赞倒是坦然受用了。
    公孙楚楚盯着娃娃脸侍女头上的晶莹兰花，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看着许仙，问道：“这花好美，你能折下月光，给我也送一朵吗？”
    梨涡鼻中发出了一声轻“哼”，她越来越讨厌这个公孙楚楚了。
    许仙看着这个像期待新奇玩具的小姑娘，轻摇了摇头，道：“不能。”
    “为什么？你分明可以做到的。”公孙楚楚嘟嘟嘴，有点不满道。
    许仙嘴角上扬，平静坦然道：“因为你刚才说我不算特别好看。”
    公孙楚楚一愣，梨涡则瞬间笑容灿烂。
    ……
    公孙衍带着公孙楚楚走了。
    月色如水，轻柔地洒落在大地上，给小县城披上了一层神秘婉约的面纱。
    许仙与梨涡踏月而行，缓缓向着客栈的方向归去。
    许仙的步伐从容而懒散，在梨涡看来，公子仿佛与月光融为了一体，浑身散发出一种宁静而深远的气息。
    公子的面容在月光的映照下也显得更加清秀卓逸，有一种飘然若仙的感觉。
    梨涡觉得，似乎只要自己一个不小心，公子就会飘走，羽化飞仙而去一般。
    因此娃娃脸侍女紧紧跟在许仙的身后，步伐轻快而灵动，仿佛一只在月光下翩翩起舞的精灵。
    她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粘在许仙背影上的目光带着一种浓浓的崇拜与依恋。
    两人行走在月色中，周围的景物都仿佛变得朦胧而梦幻。
    远处的山峦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幽静，近处的花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阵阵清香。
    回到客栈，梨涡为自家公子端来一块润湿的面巾和一个温热的水盆，细心地摆放在许仙的面前。
    许仙洗完脸后，梨涡又半蹲半跪在许仙的脚边，动作娴熟地帮他脱下鞋袜。
    梨涡的双手嫩白如玉，她轻轻地将许仙的双脚放入温水中，然后开始用为许仙揉搓按摩。
    圣女殿下的手法经过几个月的练习改进，如今已经非常熟练了。她时而轻轻按压，时而缓缓揉搓，力道和点位都恰到好处，让人感到无比的舒爽。
    只是今晚她的神情有点奇怪，充满了一种欲言又止的踌躇。
    许仙看着她那最是一低头的温柔，轻声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梨涡手上的动作微顿了顿，然后又继续。
    她轻抬起玉面，仰视着自家公子，柔声问道：“公子您是合一境的神明级强者吗？”
    许仙享受着她素手柔荑的温柔，不置可否道：“为什么这么问？”
    梨涡轻咬嘴唇，柔声乖顺道：“奴曾经见过圣主和圣后出手，他们都是窥天境巅峰的顶尖强者，实力极为强大，但也没有公子您拂袖倒卷天雷、折月华虚空生花的神通本事。而且，奴也注意到，剑圣前辈虽然努力掩饰，但他对公子有点畏惧。如果不是后来公子您点头，他都不敢离开。”
    许仙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淡淡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这不是什么真正紧要的事情。”
    “那什么才是真正紧要的事情？”梨涡问出了与公孙佳人当年差不多一样的话。
    这次许仙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目光深邃，悠悠道：“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你我都在这熔炉之中，为阴阳之炭焚烧。什么才是真正紧要的事情？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人而异，你要自己去找自己的答案。”
    梨涡知道公子又在跟自己讲道，她似懂非懂，只能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梨涡内心涌起了些许犹豫和紧张。她偷偷地抬起头，仰视着许仙那张平和亲切的面容，心中忐忑不安。
    终于，她鼓起勇气，轻声问道：“公子，您喜欢公孙佳人吗？”
    许仙听到这个问题，微微眯起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梨涡。
    梨涡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她有点心里犯虚，背部也忍不住紧张地挺直了，但她还是强撑着没有移开目光，坚定地与许仙对视。
    许仙淡淡地开口了：“喜欢有许多种，你指的是哪种喜欢？”
    梨涡咬了咬牙，回答道：“奴是指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许仙沉默片刻，确认道：“我和公孙姑娘峨眉相伴一年，切磋论道，赏风弄月。对于她，我只有道友之间的欣赏和喜欢，并无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梨涡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她的面容也随之柔和了许多，之前紧张得直起的背也悄然放松。
    她的心中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感到一阵轻松和释然。
    娃娃脸侍女笑了笑，貌似闲聊，实是补刀道：“公孙佳人名字叫佳人，却女生男相，性情也像一个男子，果决刚直，没有什么女孩子应该有的样子。我听说她平时和道子也是称兄道弟，确实很适合做酒友道友，不适合做什么道侣。”
    许仙轻点了点头，既然聊到这里了，便有点好奇问道：“道子真的长得很好看吗？”
    梨涡回想了下，认真回答道：“公孙佳人女生男相，而道子则是男生女相。他的容貌甚至比阴阳书生花非花还要美，但又不是花非花那种妖异的美，而是很干净的那种美。花非花像一朵妖花，道子则似流泉白云一般。”
    她顿了顿，看着自家公子，理所当然道：“不过道子美于外，公子慧于内。道子比之公子，不过是米粒之光比于皓月之辉，不值一提！只有那些有眼无珠的肤浅之辈，才会觉得道子比公子好看。”
    她这最后一句话，说的明显就是小姑娘公孙楚楚了。
    许仙笑了笑，捏了捏梨涡肉嘟嘟、水灵灵的小腮帮，道：“你这是想让我做那个比美的邹忌不成？”
    战国时期，齐国的国相邹忌身高八尺，神采奕奕，长得很英俊。
    一天早上，邹忌穿戴整齐，看着镜中的自己，问妻子：“我和城北的徐公比，你觉得谁更漂亮呢？”
    他的妻子回答说：“您太漂亮了，徐公怎么能比得上您呢？”城北的徐公，是齐国有名的美男子。
    邹忌不大相信妻子说的话，就又去问他的爱妾：“我和城北的徐公相比，究竟谁更漂亮？”他的爱妾回答：“徐公怎么能比得上您呢？”
    第二天，一位客人来拜访邹忌。谈话间，邹忌问客人说：“您觉得我和徐公哪一个更漂亮？”客人连忙答道：“徐公没有您漂亮！”
    又过了一天，城北的徐公来邹忌家里做客，邹忌仔细打量徐公，自认为没有徐公美。徐公走后，他又对着镜子端详自己，觉得自己与徐公相比差得实在太远了。
    这天夜里，他躺在床上认真思索，最后终于想明白了：妻子说我漂亮，是因为她偏爱我；爱妾说我漂亮，是因为她惧怕我；客人夸我漂亮，是因为他有求于我。所以，尽管他们都说我漂亮，但事实并非如此。
    这个典故魔教圣女自然也是知道的，娃娃脸女孩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那公子觉得梨涡是那位妻子呢？还是那位美妾呢？”
    她凝视着许仙，目光灼灼明亮，如天上最亮的星辰。
    许仙愣了愣，如被蛇咬一般，赶紧收回捏着她小脸的右手。
    许仙装作听不明白她的意思，平静道：“我不是邹忌，你也只是我的侍女梨涡。”
    他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虽然躲开了公孙佳人，但似乎却跌入了另一个漩涡。
    于是，许仙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冷酷至极的不容置疑，补充道：“等你稳定了天魔相，圣女殿下就可以离开了，从此你我两不相欠，道魔两立。世间从此再没有侍女梨涡。”
    如此冰冷无情的话，让正满怀期待、心意可可的梨涡瞬间如遭雷击。
    梨涡心中的期待瞬间化为泡影，她的眼睛失去了原本的光芒，变得黯淡无光。
    梨涡心中的委屈如同翻涌的波涛，让她无法平静，眼眶不由自主发红。
    神色黯然的侍女梨涡低下了头，紧咬牙关，声音微带着颤抖，低低应道：“是，梨涡晓得了。”
    这一夜，梨涡躺在被窝里，捏着那朵月光兰，看了一个晚上。
    这一夜，许仙坐在榻上，望着床前洒落的白月光，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一夜，千里之外，公孙佳人持剑走出了闭死关的家族秘境，踩进了月光里。